突然,殿外的空场上又有一人走了出来。
杨慎。
杨慎提着离别钩,死死盯着场中所有人,然后冲着皇帝单膝跪下,“杨慎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个忠臣,既不听命于吴明,也没有被李暮蝉招揽,始终效忠于皇帝。
杨慎面无表情,仿佛早已做好了血战败亡的准备。
而李暮蝉却笑了,“别穷紧张。”
说罢,李暮蝉又冲着吴明漫不经意地道:“看来你还是不明白我的话。我的意思是,江湖就是天下盟,天下盟就是江湖。所以,这世上有没有天下盟已不重要,只要江湖犹在,足矣。”
这句话一出口,吴明脸上的笑,顷刻便僵住了。
皇帝也陡然张开了双眼。
霍天鹰惊住了。
杨慎愣住了。
那个近侍傻了眼。
独孤一鹤也呆住了。
天下盟没了,天下盟竟然真的没了。
吴明瞪大了眼睛,瞪出了血色,“你居然真的这么做了?”
李暮蝉看着对方,答非所问且十分认真地道:“我只是赢了自己。”
听到如此回答,吴明的那张脸刹那血色褪尽,甚至身形一晃,还后退了半步。
因为吴明知道这个回答意味着什么。
天机老人没有跨过这一步,上官金虹也没有跨过这一步,连同朱四、朱大、公子羽、谈无双,这些人,全都止步于此。
赢得了别人不算什么,赢得了自己,才是真无敌。
面对这欲望的终极,李暮蝉竟然生生止步,还将之斩断了。
吴明先是失魂落魄,而后神情狰狞的看着李暮蝉,因为他明白,自己终其一生再也无法超越此人了。
一个向上攀登的人,尤其是从最底层,一步步历尽艰辛磨难,矢志要跻身顶峰的人;这样一个人,多数只会想要不住往上爬,得到的越多,想要的就更多,野心越大,欲望便会越深,难以自拔。
而在欲望之海中,所有人都深陷其中,于蜗牛角上争名逐利。
可如今,李暮蝉走出来了。
吴明哑声问道:“你当真舍得?”
这一刻,李暮蝉站在灯下,仿佛一尊玉像,晶莹的血肉似是夺尽了天地间所有光华,显得格外从容,优雅,而且超脱世俗,不带半点烟火气。
天地间,似是有一股恐怖的杀机于奉天殿内席卷开来。
但这股杀机不是李暮蝉所发,而是来自吴明,来自霍天鹰,还有独孤一鹤,以及杨慎,甚至是皇帝。
他们全都看着李暮蝉。
“咳咳,先别动手。”李暮蝉轻咳了两声,示意众人少安毋躁,“自我闯入这座江湖,遇强敌无数,历遍凶险磨难,见惯人心险恶,方有今日之气候。可乾坤易得,本心难守,纵观本座过往种种,初为夹缝求生,挣扎求活,后为欲之所向,掀浩劫重重,闯血雨腥风,终至顶峰。”
吴明木然道:“看来你后悔了。”
“不,我从未后悔。”李暮蝉摇头,“当年不悔,今日亦不悔……我只是见过了顶峰的景色,如今要下山了。”
话到这里,李暮蝉的语气稍稍一顿,复又轻飘飘地道:“这座江湖我来过,见证过龙蛇并起、天骄辈出,已是留下了最精彩的印记,也画出了最惊艳的一笔……但这并不意味它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
全场死寂。
李暮蝉则是继续温言道:“江湖之所以是江湖,是因为刀光剑影、血腥厮杀吗?还是人心险恶、尔虞我诈?当然不是,都不是。是因为它足够精彩,足够惊心动魄,尽管浪涛万千,但每一朵都不尽相同,有着属于它们自己的形状。谁也不知道哪一朵浪花将来是否会乘风而起,跨越千重艰险,掀滔天之势,登临绝顶。”
“正因为如此,”李暮蝉眼神平静地轻声道:“这座江湖方才能让人酣畅淋漓。尽管暗藏凶险,然却拥有足够的吸引力,令后来者前赴后继的跳进去,只求快意,不论成败,无怨无悔……而我,愿意把江湖让给你们,也让给后来者。”
霍天鹰嘴唇翕动,欲言又止,然话到嘴边,两腮却一阵蠕动,始终说不出话来。可他的眼里突然间没了战意,也没了凶意,只剩下深深的敬佩,以及无言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