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内侍放下酒壶和酒杯,匆匆地退下,不忘带上了琼华殿的隔扇门。
永丰帝亲自为封令铎斟酒。
酒水入杯,汩汩有声,封令铎看着面前神色肃穆的人,忽然笑了起来。
“若是没猜错的话,”封令铎道:“皇上是来送臣最后一程的吧?”
永丰帝只是倒酒,没有否认。
这个结果,封令铎一早就猜到了。身为帝王注重名声,不能正大光明地杀他,不代表不能借他人之手杀他。
“是严含章吧?”他问得云淡风轻,“我若不死,严含章不敢支持北伐,可倘若我死了,皇上也怕北伐之后牵制不住他。所以借他之手除掉我,同时也留下把柄,等到北伐之后,可以一并清算。”
语毕,依旧是沉默。
永丰帝将案上的酒杯推至封令铎面前,半晌道了句,“朕从来都不想杀你的。”
从来都不想,可还是不得不动手。
帝王身侧,无需故人,所以君王自古称孤道寡。
永丰帝举杯对封令铎示意,“喝吧,朕送送你。”
封令铎笑笑,与永丰帝对杯,一饮而尽。
脚步声在此时响起来,窸窸窣窣,伴随胄甲的摩擦。飘摇的火光在菱花窗上映出剪影,像暗夜里云集而来的流萤。
严含章应该是收到了永丰帝故意透露的消息,说他与自己共饮是因为顾念旧情,准备借由失火助封令铎假死脱身。
一点调兵的权力和一把火。
严含章只需假意带人救火,之后就可趁乱除掉封令铎。
封令铎笑起来,只觉十多年的情谊走到如今,当真是事与愿违。
风雪大如吹絮,恍若许多年前的那个春天。
棠梨花开,如火如荼,那一年,他们攻下第一座城池,宋胤在城墙的一株桃树下与封令铎结义,他给自己选了个字,叫恪初。
清明盛世、家国永安,他们以天地为盟,取花为笺,那片干枯的花笺虽早已退了颜色,但至今仍存放于封令铎的案头。
大雪封山的白马坡,封令铎带着骑兵突围,黑洞洞的山路崎岖难行,他单枪匹马七进七出,终于在一片快要被大雪封死的谷地找到了宋胤。
那一战,他身上重伤两处,轻伤十几处,肋下那块箭伤一遇阴雨天就隐痛难忍,至今仍是如此。
可是他从来都不曾后悔,因为破庙里的那一堆篝火、那一片星空、那一张麦饼、和那个眸光灼灼的赤诚少年。
可惜……
“啪!”
杯盏落地,发出一声惊响。
廊外风雪簌簌,周遭静寂无声。
严含章蹙眉,举手示意身后的侍卫做好准备。
“皇上,”他高声禀告,“琼华殿偏殿走水,臣严含章前来救驾。”
声音被风雪吞没,琼华殿内四处的回廊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
严含章狐疑,脚步上前时瞥见飞雪中,一点森白的冷光。
是弓箭手!
心头有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严含章转身想退,就在这时,那片鹅毛大雪的尽头,忽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
琼华殿正门洞开,火光大盛,飞雪穿过朱红的宫门,被映得一片橙黄。
有人疾行而来,及至走得近了,严含章才愕然发现,那人竟是今日宫宴上因病缺席的叶夷简!
严含章怔在原地。
倘若永丰帝真的打算偷偷放走封令铎,叶夷简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