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担心的某种危险情况似乎没出现。她找到两个老实巴交的男人,看起来像是那种:从某个偏远乡村跑来白银港指望在街上捡到传说中的“遍地黄金”、最终却因为高昂房租与饮食费用而不得不出卖力气、即便如此也不乐意再回到老家在荆棘丛和烂泥地里刨食的人。
他们谈妥了价钱:两人共计一银鸥。
然后阿曼达转身、微笑、要带着两个搬运工往家具店走——这时候她忽然在人群中看到某个人,脸上的笑容没了。
乔斯林此时待在成片挂在店门外的麻布后,而阿曼达看的方向是市场边一排木匠作坊的墙边,高高地跺着几堆原木,她看的那个人被木堆挡住了。
乔斯林的心里生出难以遏制的兴奋之情:也许谜团就要被揭开了。
于是他立即从麻布后绕出去打算瞧瞧阿曼达看的是谁,但等视线不再被布匹与木架遮挡时——就过了那么几秒钟——就只瞧见两个搬运工满脸不高兴地骂着人,又往他们刚才待着的地方走了。
他立即走到阿曼达刚才待过的地方,微微闭上眼睛,仔仔细细地闻,嗅到了很轻微的麦香与海风腥气。他循着气味走,但走出七八步味道就被冲散了。不过这已足够——从这个方向往前只有一间木匠工坊前面的小路,乔斯林看到一个木工学徒一边推着刨子一边转脸往小路另一端看,仿佛刚刚过去了一个美人儿。
他穿过小路,发现前面是木匠作坊的后街,街道一边堆满了杂木以及等待拆解的废旧家具,另一边是一面爬满野蔷薇的石墙。于是乔斯林藏身在杂木堆后,从缝隙里看到阿曼达同一个年轻的男人待在一起。
那个男人的穿着打扮像是个剑士:黑色紧身裤,褐色高帮软底靴,黑色绒布斗篷,白色厚衬衫,蓝色领巾,红色羽饰的灰白宽沿帽,腰间挂了一柄武装剑,一个玳瑁柄的短匕首。
他抱着胳膊,微微仰着脸,展现出一种从容的微笑在跟阿曼达说话。
而阿曼达的双手在胸前抓紧斗篷,看起来警惕而戒备,却又不得不待在他面前。
距离不算近,但乔斯林能隐约捕捉到一些音调较高的字句——
“……不如你想想我们从前那些高高兴兴的日子?”
“……你也知道白银港,我总得花费……”
“……要不然哪来的机会?好吧……”
“……别折磨我的耐心,亲爱的……你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我走投无路不是吗……”
这是那个剑士的话。
而阿曼达起先的声音很小,然后开始微微抽泣。这时剑士变得不耐烦起来,压低声音,将脸凑近她。
阿曼达转开了脸,然后从斗篷里摸出钱包——剑士一把将钱包攥在手里,胜利似地笑起来。
阿曼达咬着嘴唇,说了句什么,正要走开的就剑士转过脸、挑了下眉,露出惊讶的神情。然后他从钱袋里夹出一个银鸥抛在女孩面前,似乎因为高兴而忍不住叫声音变大了点:“这样你撑过今天总没问题吧?至于往后?天哪,亲爱的,你是个操法者,是魔法学徒——总有法子给你自己弄点花销吧?就别在我这个可怜虫的身上斤斤计较啦。”
乔斯林瞪大了眼睛,觉得这情景叫他快要气得冒火了。
在瞧见两个人谈话的时候他就在心里祈祷:别别别,不不不,千万不要是那种烂俗桥段——一个天真单纯的女孩遇到一个品行恶劣的男友,然后不顾家庭反对同他搞在了一起。她的父母对她失望透顶于是在骗子通过她骗光家产之前远走高飞,失去亲情的女孩从此将唯一情感纽带系在这个人渣的身上,于是不得不被他拼命吸血,却仍旧盼望他有朝一日拯救自己脱离苦海……
可是他妈的,似乎这个担心成了真。
说实话,乔斯林能接受阿曼达的各种黑暗过往,可就算她其实是个光辉女神牧师也比目前这种状况好上一百倍!
现在,他得出的唯一结论就是:阿曼达·希尔是一个心智极度不健全的家伙。她或许有出色的随机应变能力,胆大妄为的劲头,但种种优点都抵不过刚才瞧见的一幕——她会被那种人渣哄骗胁迫!
天哪,昨天晚上,在看到她在集会上的表现的时候,还觉得是她是个狠角色,然而现在?!这好比什么?你得到了一柄剑,它锋利、坚韧、配重完美,可是当你打算把它拿起来的时候,却忽然发现这玩意被一条铁链子锁死在墙上了!
像她这种人乔斯林见得多了:你现在可以跳出去一剑宰了那家伙,可不出一礼拜,她绝对会沦陷在另外一个人渣的甜言蜜语之中!
他懒得再去看从地上捡起那枚银鸥并靠着墙壁慢慢地滑坐在地、把脸埋膝头哭泣的阿曼达·希尔了。
他立即转身离开了这个鬼地方——明晚是他和二级执业法师莫瑞恩·马丁约定的日子,要是那位法师如期赴约,作为保险的阿曼达就失去了最后一点价值,那么,今天就是他最后一次瞧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