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斯林觉得自己的适应能力开始变强了。两小时前他被陌生而可怕的环境折磨得差点儿发狂,到眼下就能谨慎地街上选择没那么肮脏恶心的地方下脚,并且快速前进了。
上来之前原本以为自己将有可观财富可以动用,还能哄骗一个操法者为自己效力,结果眼下他不得不叫自己参与进一堆蠢事里,搞定什么“裙装”、“集会”,然后才能达成初步目标。
更叫人心烦的是,他没法儿像一个正经的魔鬼那样施展法术,甚至不如在法师塔里当学徒的时候——至少能用一个慷慨赠礼制伏一个欲魔。
说到欲魔,她是自己现阶段唯一强大助力,问题是“真名”。
据乔斯林所知没多少人对真名的研究有兴趣,在奈瑟·罗切斯之前他甚至没见过活人提起这事儿。这意味着,奈瑟那里说不定有关于真名法术的知识。
作为一个六级执业法师,奈瑟的家在上城区,他得想办法回到上城区去。
首先得去白色方尖学院附近瞧瞧。
和北方法师公会沾上边儿的一切都是强大、高贵、富有的代名词,但白色方尖学院除外——这所学院从整个西艾洛伦选拔具有魔法天赋的人才,为公会乃至半个大陆培养合格的操法者,这意味着学院里有不少“下等人”。
因此,学院选址在白银港的上城区与下城区交界处——一个院门对上城开放,供学院教师以及相当罕见的几个上城出身的学徒出入。一个院门对下城开放,供来自整个西艾洛伦的学徒出入。
值得一提的是,从下城区往上城区去不是件容易事。大商人和日常供货的小商贩需要经商许可,为上城居民提供服务的仆从人员需要雇主证明,而没什么理由的普通人,会被海鸥之门的公国警卫兵拦下来并在挨了一个耳光之后后退、转身,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所以乔斯林得试试能不能从学院下院门溜进去。
在沿着分隔双城那道延绵而无比高大的白色城墙走了一个小时之后,乔斯林找到了下院门,随即意识到“溜进去”不大可能实现。
下院门开在城墙上,面前是一片铺着石板的广场,两队警卫兵交叉巡逻。几乎与城墙同高的院门两侧有一排石雕的石像鬼——在一个塞满操法者和学徒的地方出现这种石雕,就意味着它们绝不仅是石雕,乔斯林知道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那些东西就会立即活过来,然后将被它们视为危险目标的对手给撕成碎片。
至于攀上白色城墙——猜猜它为什么要涂成即便在夜色下也微微发亮的白色。
此路不通,不过这结果在预料之中。
于是乔斯林开始尝试另一个办法。他退回到阴影里,依照从前的记忆往西北方、从前寻欢作乐的“聚会区”去。
穿过几条街道,进入酒馆街后面的一条小巷,夜晚变得热闹起来。
在这个时候,绝大多数守法市民都已进入梦乡,但许多昼伏夜出的、游走于公国法律边缘的夜之子民迎来了他们新一天的开始。
先是在小巷子里瞧见几个提着小巧鸟笼的家伙——披着缀满野兽皮毛的大衣,蓄着长到腰际的络腮胡,鼻子大得要占据半张脸,身上散发着一种雨后朽木与泥土混合的味道。这是来自西南方保留林地夜袭群⑥玖四玖叁⑥一③⑤的比格努人萨满。
别因为“萨满”这个类神职的称号就觉得他们仁慈宽厚——鸟笼里装着的不是鸟,而是拇指大小的、有着透明羽翼的林中精灵。依照公国律法,林中精灵也属智慧种,享有与人类以及其他智慧类人种同等的法律地位,所以非要较真儿的话,这些比格努人萨满都该被吊死在城墙上。
不过眼下几个醉醺醺的上城区男女正在晃着笼子挑选玩物,于是正义就只好迟到一会儿了。
巷子口有几个穿着大人衣服的青少年聚在一块儿,有人拎着半空的酒瓶,以满不在乎的神气打量过路的每一个人,有的正把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时不时把几样东西传来传去——这是在交流今天都各自弄到了什么好货。
然而在城市盗贼这个职业分类里,体型较大的人类具有明显劣势,真正的王者是狗头人——这堆少年身边的下水道铁盖忽然被顶开,一个短吻鳄鱼脑袋探了出来,破口大骂:“滚开!滚开!”
少年们赶紧跳去一旁,比他们还矮了一大截的鳄吻狗头人(乔斯林一直弄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不叫他们鳄头人或者龙头人)跳了上来,紧接着又从底下挤出三个体型壮硕人类保镖。
其中一个保镖吹了个口哨,于是附近几条窄巷里的人类金手指们闻风而至,将狗头人围在中间。狗头人的祖先在白银港建城之初就承包了整片地区的下水道拓展业务,时至今日已成为城市地下名至实归的统治者。只要一直没人对那片臭气熏天、污水横流的地下世界感兴趣,他们就能一直高高兴兴地把整个白银港的一半以上的赃物洗白。
乔斯林往小巷深处缩了缩,在阴影里耐心等待。狗头人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挑选他认为有价值的赃物——这事儿乔斯林从前见过几次,甚至还在某个狗头人殷切地吻了他的鞋底之后挑选几样不错的小玩意。
但他现在只有一双臭烘烘的靴子,一片亚麻桌布,于是打算用别的办法搞点生活必须品。
狗头人身边的人越聚越多,于是一些家伙开始自己做起生意,以下水道出口为中心,眨眼间就在巷子口形成一个大型销赃会。
再等一会儿,从巷子深处摇摇晃晃地走来一个穿黑色亚麻斗篷的男人,背上背着一个亮闪闪的深蓝色包袱。乔斯林一眼就瞧出来这包袱实际上是一件绸缎里子的风衣,要没猜错,从前属于下城区某个较为富有的倒霉鬼。
显然,衣服的原主人也遭遇了那些上城青年一样的命运——烂醉如泥或者在跑到阴暗墙角放水的时候挨了一记闷棍,被剥了个精光。
这是他在等的那种目标——在男人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乔斯林说:“嘿!那是我的东西!”
男人停下脚步,转脸看他。这家伙的下巴大得出奇,红色的胡子乱蓬蓬。脸上全是惨不忍睹的雀斑,好像他妈生他的时候不小心往他脸上甩了一滩烂泥似的。现在他满脸通红,一身酒臭,等看清了乔斯林的模样,嘿嘿笑起来:“你别想骗我,蠢货,我抢的那家伙一时半会儿可站不起来。”
乔斯林指了指自己:“你才是蠢货——瞧瞧我现在穿的什么?你怎么证明那不是我的东西?”
男人发了一会儿愣,用指节粗大的手挠了挠头,然后像忽然反应过来了似的:“嘿!你看着!”
然后他把背上的包袱一抖,里面的棉质衬衫、呢绒长裤、鹿皮马靴、鼠李木烟斗以及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都被抖落在地上。
“证据就是——”他拾起衬衫,气势汹汹地开口,但好像立即又忘了自己打算说什么,开始发呆。
乔斯林一拳砸在他下巴上,男人晕了过去。他恶狠狠地瞪了附近那几个想过来看热闹的萨满几眼,把衣服套在自己身上。又从衣兜里翻出一大块白色手帕,在上面扯出两个洞,在脸上系了个半面罩。然后挤过人群、走出巷口,转脸瞧见萨满们飞快围上去,又把被打晕的倒霉鬼扒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