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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章 命运（第1页）

艾德里安先皱起眉看着乔斯林，然后又放声大笑：“感情？对这个世界的感情？天哪，现在我觉得你的话更具有可信度了，因为没人会在胜券在握的时候跟对手谈感情。”

笑声随即收敛，艾德里安稍做沉默，叫自己的脸正对着乔斯林：“那么，你们就如何与我相处这件事达成了一致？”

“没有。但我只是比他们更快一步地弄清楚了眼下的局势。现在他们还有一种幻想，觉得自己能够找到办法。但我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干掉赛温’这件事，就像是‘刺杀国王’。之前我们制定了计划，将其划分为若干个步骤，觉得已经完全找到好办法了。”

“譬如说怎么买通国王身边的侍卫，怎么知道国王在什么时候出现在什么地点，怎么混进王宫，怎么解决伪装、武器，甚至诸如怎么弄到行贿用的铜板子之类的问题。可是当这一切都被完美解决之后，我们发现我们真正面临的难题是，国王把自己藏在一个铁房间里。我想你能理解这个比方——一切都有可能解决，但国王就是藏在一个铁房间里。我已经意识到在此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已经没什么实际意义了，但他们，奥古斯、奈瑟他们，还在试图继续完善计划，想着有没有可能将国王从铁房间里引出来。”

“但我明白这不可能了，赛温·曼铎维因从铁房间里走出来必须以毁灭世界为代价，而这就是我们要避免的。他们早晚会认识到这一点，他们现在只是还存有一种某些问题可以通过努力和运气去解决的幻想。而我——”乔斯林说，“从我死在白色巨塔的地下之后，我就学会了放弃幻想、理性接受一切了。”

艾德里安看着他，琢磨了一会儿：“你在帝国那边遇到了什么人……什么存在？”

“一个炼金傀儡。或者说一个炼金傀儡之神。没错，它的一部分令我更加理智、聪明了。如果你问的是这一点的话——从那边回来之后，我就已经开始为第二种选择做准备了。”

艾德里安沉默片刻：“如果像你一样理智的人多一点，整个世界都用不着走到今天这一步。那么，我提出一个要求，同时也是表达一种诚意：交出你们的螺壳舰，我跟你之间化敌为友。”

“诚意是指你的确在乎那东西，但是跟我化敌为友，而不是放过这个世界，对吧。”乔斯林摇了摇头，“这不行。你明白像我这样的……存在，存在的根基就在于这个世界。那些熟悉的东西，情感，体验，毁灭它或者颠覆它会直接动摇我本身的存在。”

“有一点你可能误会了：现在并非我向你投降或臣服，而是一个停战协议。我明白你肯定不会放弃回归的努力，你也明白我们肯定不会放弃消灭你的打算。但这个停战协议至少可以确保一件事：不要因为我们的威胁而孤掷一注，发动你的最终计划，比如挑起诸神战乱或者别的什么事。”

“咱们可以给彼此时间：你继续琢磨怎么回来、怎么编织阴谋，骗我们上当。而我们继续研究该怎么找到去往你那儿的力量。往好了说，在这段时间里，或许因为你所进行的统治，叫你对这个世界产生了那么一点儿情感，而我们也逐渐发现你并非丧心病狂的邪神，因而在互相之间产生足够信任之后，我们有条件地帮助你回归了。”

“而往坏的方面想，说实在的，还能有什么比现在的局面更坏呢？”乔斯林说，“我现在也可以表示诚意——我将在白银港长住，就待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成为一个执政官或者别的什么。随便叫什么人监视我和我同伴，确保我们没法儿在你反应过来之前做出什么威胁性的举动。”

“听起来的确诚意满满。”

“但与此同时，叫我儿子到地狱里去。他也会确保另外一件事：一旦你打算夺取螺壳舰，或者做出任何违背协议的事，他就把我们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地狱大君或者光辉。那时候你永远别想再挑动战争了，而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们也肯定会干掉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以确保消除威胁。这对你和我们来说都是灾难……毕竟我们在无意中协助你窃取地狱魔力已经长达数百年。”

艾德里安思索片刻，站起身走到窗边：“这似乎就是身为完全理性存在的优点：你和我，罗列出彼此所拥有的种种优势、面临的种种困境，然后达成一致，不受人性情绪的影响，用不着浪费彼此的时间与精力。”

乔斯林笑了一下：“小孩子们差不多也是这么办的——在他们被各种无用的情绪占据内心之前。”

“而缺点就是没有了惊喜——看着某人落入陷阱时的那种惊喜。好吧，你和我达成协议了，具体的细节明天再慢慢拟定。你还有半天的功夫去说服你的人。”艾德里安站在窗前，把双手扶在窗台上，看着院子里忙活的工人们，“真熟悉啊。这种情景叫我想起了陨落之灾后期的时候——曼铎维因家族刚刚开始建立曼铎维因皇朝，工人们就是这样在城堡里忙活，站在塔楼上的时候能看到他们正在做的一切，生机勃勃，百废待兴，就跟皇朝本身一样。”

“你看，你开始重新对这个世界产生感情了。”

艾德里安转脸对他微微一笑：“你误会了。我是说同样的情景，现在跟两千或者三千多年前没什么区别。在白银港或许不同，但在除去奥维多尼亚以外的西艾洛伦区域，还有多少个王国、自治领，过着跟曼铎维因时代一模一样的生活？”

“而白银港的不同、现代、发达、繁荣，也是因为我——我给了你们秘能水晶的技术。如果没有我现在你们差不多还是住在城堡里，用陶瓷或者白银盘子吃鱼，用魔法和剑战斗，靠风帆出海……不，东西艾洛伦分开之后可能两地就不能怎么产生交流了。”

“你意识到问题所在了吗，年轻的朋友？”艾德里安转过身，靠着窗台看着他，“你去过帝国那边，知道那里是什么情况。那里的历史要比艾洛伦短得多，但仅仅几千年的功夫，那里差不多就变成了艾洛伦人想象中的神国。这些是为什么？你觉得艾洛伦的人要比帝国人蠢一点儿吗？”

乔斯林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跟一些帝国人讨论过这件事。那里没有神。”

“那里没有神。没错。虽然最后他们犯了一些错误，但至少从前他们干得不坏。帝国人跟艾洛伦人没什么区别，但艾洛伦有超凡存在。主位面，乃至九狱、星界，都是超凡存在们的杀戮场与游乐场。在陨落之灾难发生之前，血战持续了多久？主位面的人们又为了各自信奉的神灵而征战厮杀了多久？从未有人为自己而活，所有人都是超凡存在的工具与器物，神祇巴不得每一个人愚蠢蒙昧。”

“但现在你也是一个超凡存在。”

“没错。这是因为要打败他们，就先要成为他们。”艾德里安严厉地看着他，“历史中怎么谈论我曾经做过的事？为了追求永生，而觊觎神祇的力量？”

“差不多吧。还有一些荒淫、残暴之类的。”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悲哀。即便在谈论这一类力量的时候，所能想象的最高尚的动机也不过是‘永生’，而从未想过超越‘永生’、超越那些所谓的不朽存在。而我想要做的就是超越——先超越他们，再消灭他们，移除被强加给这个世界的所有的枷锁。”

乔斯林沉默一会儿，耸耸肩：“哇哦。就当你能做到吧，那然后呢？你就变成了新的枷锁。”

“然后我也会消灭我自己。”艾德里安说。

“哈哈。”

但艾德里安没生气，而认真地看着他：“你觉得我说的这些高尚得有点儿虚伪？那么，乔斯林·奥维因，也曾经成为过统治者的乔斯林·奥维因，告诉我，当你短暂地登上王座时是什么感觉？作为一个享受过世间所有财富与欢愉的王室成员，当你掌握至高权柄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是想要继续追求那些腻烦了的低级乐趣，还是觉得自己被权力与责任净化升华，打算追求一点能够超越自己的东西？”

好吧，对此，现在的乔斯林的确无话可说。的确存在暴君、蠢货，但作为曾经统治一个千年帝国的邪神，乔斯林相信赛温的心里的确存在过、甚至正存在一些“崇高”、“超越”的理想。

当然，这种理想是一码事，他具体打算怎么实施、实施得好不好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祝你成功吧。”乔斯林说，“但希望是以另外一种更加容易被人接受的方式成功。那么，我还有一个疑问——你当初从海底把我送到结界里去，你怎么确定我能按照你希望的那样做事？因为，现在的事实表明，把我弄到那里面去反而促成了目前对你不利的局面。”

艾德里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神情从认真变为戏谑，又变成“饶有兴趣”。

“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小的阴谋——对我坦诚一切，约定协议，然后借此机会从我的口中获得你想要知道的东西。”他笑了笑，“但即便是也无所谓。你的成长速度惊人，虽然现在还未必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人之一，但往后会是的。因此我们是同一类人，真正懂得如何使用自身强大力量的人。对于这样的对手我向来尊重，所以可以让你知道是为什么。”

“答案是我并不确定你会在那里做什么。当时那不是一个按部就班的阴谋，而是对于命运的洞见。你的叔叔肯定跟你谈过命运之河之类的说法——那是帝国的学者们，成神的那些，对于命运、概率的一套理论。通俗地来讲，我把你丢进一条暗流里，在河边略微造成一些干扰，于是知道你会在命运之河中顺流而下，抵达大致地点。”

“至于目前的局面，你觉得对我不利，看起来好像也是这样。”艾德里安点点头，“但或许河流仍在流淌，而你的旅程尚未结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