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这个夜晚变得不那么完美了。安德鲁深吸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看向上方——厚实的床帐上刺绣有光辉升格图案,他试图叫这种图案让自己平静下来并且继续保持宽容。但他的心里就是忍不住冒出这么一个念头:拷问官,那个愚蠢的家伙,怎么敢在得到的切实允许之前代行我、光辉意志的权力?!这是亵渎!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在这时候用不着保持宽容了:他是光辉意志的一部分,那么他的愤怒就是光辉的愤怒。
“把他送上火刑架。”安德鲁说,“召集卫兵,叫所有人看着他被烧死。”
他没亲自去行刑现场,而披上睡袍去往圣像厅。他的预感没错,阿曼达·希尔也的确试图从圣像厅带走神子,但这里的卫士们比拷问官聪明不少,拒绝了她。安德鲁意识到一场净化迫在眉睫,宫里现在简直漏洞百出。
诚然有他自己的一些问题,譬如从前给予了阿曼达与格力高过多的便利。但那是因为当时自己的地位并未稳固,他不得不借助那种人的力量。而现在他意识到这种错误极有可能也是出于光辉的意志,因此,直到见到阿杰尔的时候他还在想,该怎么进行这么一场净化,应不应该对某些人保持宽容——也许光辉就是以这种方式来告诉自己,哪些人是需要被判罪的。
神子被安置在圣像厅里,在圣像厅的南侧有一间盥洗室,同时也是在祭礼时供政要们休息的场所,因此完全能满足一个孩子居住的所有需求。起初安德鲁打算为神子寻找一个奶娘,但后来发现他几乎不怎么吃东西——食用普通食物会产生呕吐反应。在询问苏沙兰夫人之后,侍从给他喂食了被祝福过的圣水,这时他才能做到大口吞咽,但也仅仅以圣水为食。
现在,孩子仍旧睡在光辉圣像的双手上。安德鲁放轻脚步,在台下长久地注视他,然后心里跳出一个念头——阿曼达声称他是乔斯林·奥维因的孩子。这个身夜袭群陆⑨④玖叁六①③五份比“蛮族之子”更加合情合理:乔斯林的身上也有加菲尔德家族的血脉,也许是光辉以此种方式诞下了神子。
然而他还忍不住想到了五年前在巡礼处时看到的那一幕——作为魔鬼的乔斯林·奥维因握住圣剑,并且安然无恙。那时候他对乔斯林说,他是一个地狱之子。但现在他的心里产生了一点小小的疑惑:要是这孩子也是魔鬼的后裔呢?他清楚地知道一点:某些时候,魔鬼的阴谋也以近乎神迹的形式显现。
随后他发现孩子好像在说梦话。他忍不住登上祭台,站在光辉的圣像前——在这个位置孩子刚好处于他的面前,他把他轻声嘟囔的那些全部听清了,然后再一次感到了极度的震撼:阿杰尔正在梦中诵念光辉女神的赞颂诗篇。
这不是那种可以被随便什么人拿来在街头传唱的东西,实际上神职们在使用神术时所诵念的咒文大部分都源于光辉赞颂诗篇,这是相当于古代法师们的“万法全书”之类的东西,但同时也具备神圣属性,是一种精神上的、非物质性的圣物。在对付一些低级魔物的时候,如果没有圣物、圣水,那么赞颂诗篇也可以对其产生可观的杀伤力。
而现在,颂辞从孩子的嘴里被说出来,仿佛神祇正借他之口向安德鲁传达某种启示。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脏狂跳,同时也听到了孩子诵念到的内容——有关光辉的明暗、全能。光辉是普照的、热烈、仁慈的,但光辉也有暗面,也有两面性。破碎之月就是光辉的暗面,那意味着静谧、毁灭、长眠。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动得越来越厉害了,与此同时一种巨大的爱慕之情充斥了他的心灵,叫他意识到自己热爱着神子、热爱着眼前的圣像、热爱着自己脑海里的每一个念头。然后他心里所有的疑虑都消失了:毫无疑问,这正是神子。毫无疑问,有些人应当得到清洗。
而至于乔斯林·奥维因,在这种喜悦当中,安德鲁发现自己的脑袋里跳出一个相当好的主意:本来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彻底消亡了,或者至少已经没什么人想起他了。但现在他冒险从宫里弄到了苏沙兰夫人,又通过阿曼达·希尔向自己传达信息,想要得到神子,意味着神子对他而言同样重要。
同时安德鲁知道乔斯林想要干嘛。魔鬼的躯体、世俗而并不理智的思想,那么,除去复仇、杀戮、交媾,还能产生什么有价值的念头呢?乔斯林·奥维因的敌人和复仇对象是北方法师公会以及他的哥哥,因此他才想要与自己寻求合作。
没错,像他之前对阿曼达说的那样,这些人完全没资格跟自己站在平等的角度对话,他也绝对不会接受阿曼达·希尔的“传达”。但他能够接受“命令”——以格勒西亚光辉女神教派教皇的身份,向乔斯林·奥维因发出命令:如果一个走投无路而只能在自己治下避难的家伙想要实现他自己那些可怜又可笑的目标,那么最好的做法不是偷偷溜进宫里劫走苏沙兰夫人、海达·洛斯,而是应当是乖乖将她们奉还,并为他自己套上光辉的枷锁与项圈。
然后,他才有足够的宽容,在实现光辉意志的同时,去为他的复仇计划提供帮助。
“向乔斯林发出命令”这一点并不难实现。清洗从第二天开始,教皇的宽容通过被送上火刑架之前的最后一次忏悔的形式展现了出来。不少人执迷不悟,只有两三个把握住了机会,承认自己是道路与贸易协会的亲密合作伙伴。
于是几条暗线被连根拔起了,从骄阳圣殿牵扯到安法托的某几家大型商会,一直追查到维斯尼,然后,消息又从维斯尼被重新送回到安法托的某家私酒酿造处,并由阿曼达放在乔斯林面前的实验桌上。
“我说过不是个好主意。”阿曼达指着信件上的黑红色血渍,“我们的情报网差不多被拔掉了二分之一,这就是惹恼教皇厅的代价,而且就是为了去告诉安德鲁那事儿是我们干的。我们完全可以叫北方法师公会的人成为他发泄怒气的对象。最关键的,从头到尾我都不想跟他合作。”
乔斯林把腿交叠着放在桌子上:“要我没记错的话过去的五年里你跟他的合作还挺愉快?”
阿曼达盯着他。
“好吧,是为了借助他的力量来找我。”乔斯林抬起双手,“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