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则盯着她的眼睛,没说话。风好似停滞了一会儿,四面静悄悄地,转瞬又响起虫鸣声。也正是这时,萧则忽地低下头笑了起来,额前的碎发跟着他的动作轻晃。洛明蓁拧着眉头,两只手推着他的肩头:“你快说啊,你要急死我啊。”她知道他这人一向喜欢自己扛着,就算这蛊毒真的对他有害,他也不会告诉她。可她不想这么稀里糊涂地,她想知道他到底怎么了。萧则止住笑,抬手绕过她的背,将她往自己身旁带过来,敛眉看着她,勾了勾唇:“你这是怕我死了?”洛明蓁一怔,随即咬了咬牙,瞪着他:“我没跟你说笑,你快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你别瞒我!”萧则将头靠在她的发髻上,给她拍了拍背:“别怕,我不会死的。”他半合着眼,尾音却上扬了几分,“你还没有给我生孩子,我可是有皇位要传下去的。”洛明蓁被他这不正经的话闹得心里一堵,气闷地推了推他:“谁给你生孩子?你自己生去!”她这么担心他,他竟然还有心思同她说笑?萧则眼睑下垂,看着她气呼呼的侧脸,唇畔的弧度又扬起来,只是眼底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怜惜。他的小夫人才十七。若没了他,日后,她该如何一个人生活?不过瞬间,他眼底的情绪便飘散殆尽。他抬手握住她的肩头,轻声哄道:“好了,别生气了,我真的没事。”他将她的身子摆正,让她看着自己,“我不是好好地在这里么?若是蛊毒有异,早就出事了。不过是我母后与摄政王联手,想借我脸上的红纹,大做文章罢了。况且她是我母后,又怎么会真的杀了我呢?”洛明蓁这才抬起头看他,将信将疑地开口:“你真的没骗我?”萧则点了点头:“我不骗你。”他将面具带上,有条不紊地解释:“如此红纹,若被臣民看见,定会视为不详,他们再以妖孽祸世,天降灾罚为由,便可将我置于死地。”他握紧她的手,将原委娓娓道来,“所以,今日我才没有当众揭下面具。起码,不会让我们落入进退维谷的地步。”洛明蓁信了大半,火气冒出来,踢了踢腿,不满地道:“这也太狠毒了,她怎么能这样对你?”那个摄政王也便罢了,左右只是萧则的皇叔。可太后却是他的亲娘,难不成自己儿子当皇帝,还比不过让小叔子当?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听到她的话,萧则倒是没什么反应。从他记事开始,他就知道终有一日,他的母后会动手杀了他。只不过当这一日真的来临时,他倒是比他想象的更加轻易就接受这个事实。树影落在他的眉眼,他的目光却是落在身旁的人身上。有她在,好似也没什么大不了。夜风渐冷,萧则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她披在身上。见她一脸淡然的模样,忽地弯了弯眉眼:“你不怕?”洛明蓁扬起脖子瞧他:“这不有你在么,有什么好怕的?”萧则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为她搭好外袍,往后靠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知不知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们的处境很危险,你就不怕跟着我丢了性命?”“等刀架到脖子上再说吧,反正现在也没事。”洛明蓁抬了抬肩头,满不在意地道,“想那么多,自己都把自己吓死了。”萧则轻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果真是个心大的。”“况且不还有你嘛。”她打着呵欠,话也含糊不清。又转了个面,躺到萧则怀里,用他的外袍盖在身上,仰头瞧着他,“你要是打不过他们,咱们就跑远点,保住小命就行。反正,我没那么稀罕当皇后。”萧则将双手撑在身后,让她躺得更舒服些。听到她的话,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你就对我这么没有信心?觉得我会输?”洛明蓁嬉笑了几声,打着马虎眼:“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是皇帝,我跟你做皇后,你要是逃犯,我也不嫌弃你。”她刚刚说完,头顶拢下阴影,萧则的面容近在咫尺。她眨了眨眼,还未开口,萧则便道:“放心,我不会输的。”他忽地俯下身子,附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洛明蓁听得一愣,待他退开,还没有反应过来。萧则摸了摸她的发髻,道:“一定要记住我跟你说的话,还有,不要相信任何人。”洛明蓁没明白,不要相信别人?他在说谁?还有他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他为什么要跟她说那些?她抿了抿唇,急忙抓着他的袖子,不解地问道:“阿则,你刚刚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萧则搂着她的腰,将她抱起来,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反而看着树林深处,眯了眯眼,薄唇轻启:“来了。”洛明蓁这下更糊涂了,刚要张嘴问他什么意思。身后的树林忽地响起沙沙的响声,由远及近,惊得她扭过脖子要去看。可她还未来得及动作,腰上的力道将她往旁边一捞。她直直地扑进萧则的怀抱,被他按着头,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到凌厉的风声,紧接着他们刚刚站立的树干就插上一排箭矢。她吓得一抖,知道是追兵来了,赶忙紧紧缩在萧则怀里。萧则单手握着刀,借力往前,同时对着她道:“闭眼。”洛明蓁紧紧地闭上眼睛,只听到一阵地短促的叫声。紧接着什么温热的东西洒在她的额头,她赶忙将头埋得更低,不敢去看,也不敢去想。惨叫声消失半晌,她还将头趴在他怀里,整个人抖得厉害。萧则抱着她往前走,走出了好一段距离。他才将她放下,抬手擦去她额头溅上的血迹,温声道:“好了,都没有了。”洛明蓁紧紧握着他的肩头,退开一段距离,仰头看着他。虽强迫自己站着,可腿肚子都在打颤。这已经是她今日第二次碰上那么多死人了。萧则扔开染血的刀,用另一只干净的手为她擦着脸:“别怕,有我在。”洛明蓁摇了摇头,准备跟他说几句话,可刚要开口,喉头涌上一阵反胃的感觉。她捂着嘴,赶忙跑到一边弯腰干呕起来。萧则快步往前,双手扶着她,担忧地道:“蓁儿,怎么了?”洛明蓁呕得眼泪都出来了,奈何没吃什么,也吐不出来。可那股恶心感还在,她仰头呼了好几口气,才稍微好了些。她拍着胸脯,将重量靠在萧则身上,喘着气道:“没什么,可能是刚刚那些血的味道,闻得我有点想吐。”其实这几日,她有时候都会想吐。她只当自己是吃多了,所以也没有在意。萧则也只当她是受了惊吓,眼里的怜惜更盛。为她拍了拍背,温声道:“我扶你去休息一下。”洛明蓁点了点头,正要跟着他走。忽地睁大了眼,看着他背后:“小心!”萧则没动,眯了眯眼。哐当一声,箭矢断成两截。洛明蓁本来看到萧则不躲,差点急得呼吸不过来。见着箭矢被人斩断,她浑身一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鬓角都被汗水打湿。“你终于来了。”萧则淡淡地开口,环在洛明蓁腰上的手却慢慢松开。他的话音刚落,隐在黑暗中的那人,不紧不慢地将刚刚劈开箭矢的刀收回,缓缓走到月色下。任务夜色晦暗,借着朦胧的月光,洛明蓁看清了来人。她微睁了眼,惊讶地喊了一声:“哥哥?”十三握着断刀,一身黑袍被风吹起,却依旧只能看见他那双漠然的眼睛。他没回话,目光却看着萧则,略显凌乱的碎发撩过他的眉眼。洛明蓁松了一口气,绕过萧则往前走去,用手肘推了推十三:“哥哥,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十三的眼神还停在萧则身上。半晌,又收回目光,扫了一眼身旁的洛明蓁,随意地道:“如此大的动静,就算不用追踪术,也能知道。”洛明蓁“哦”了一声,眼神微动,看着地上断成两截的箭矢,问道:“哥哥,现在城里什么情况啊?是不是有很多人在追杀我们?”十三掀开眼皮,看着萧则:“只是追杀他。”现在洛明蓁还是名义上的皇后,萧承宴再怎么颠倒黑白,也不可能公然杀了一国之后。当然也不可能轻易放过她,若是抓到她,想必萧则“遇刺身亡”之日,也是她“殉情”之时。林子里安静下来,洛明蓁想了想,对着十三道:“哥哥,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吧,这儿太危险了,你别跟着我们。”他们现在势单力薄,随时随地都会被人追杀。若是旁人也便罢了,可十三,她还是不想让他搅和进来。十三定定地看着她:“你也知道危险?”见洛明蓁挠了挠面颊,他斜睥着萧则,偏过头冷哼一声,“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同这种人来往。”洛明蓁还没说什么,身后的萧则往前,一只手揽住她,挑衅地看着十三:“哦?朕倒是想听你说说,朕是何种人?”他眯了眯眼,将洛明蓁往自己这儿带。十三看着他搭在洛明蓁肩上的手,“切”了一声:“满口谎话的无耻小人。”萧则撩了撩眼皮,扫过他一身黑袍:“总比某些见不得人的强。”十三嗤笑一声:“戴面具的就见得人了?”见他们你来我往吵个不停,洛明蓁只觉得头都大了起来。赶忙往前一步,挡在他们中间,打断了他们继续吵下去的趋势。见他们都一副互看不顺眼的模样,她张开手,左右揽住他们的手臂:“好了,我累了,咱们找个地方去休息一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她看了看十三,又转过脸去看着萧则,偷偷冲他挑了挑眉,示意他别再火上浇油。萧则也别过眼没再说什么。见他们都消停下来,洛明蓁拉着他们往前走。十三是刺客,风餐露宿惯了,在这林子里很快就找到藏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