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明蓁从他袖袍里探出头,看到了他眼底的自嘲。又想到当初太后跟自己的叮嘱,心里跟着揪了起来。看来萧则是知道他娘不喜欢他,想害他。可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明明都是母子,她做她的太后,萧则当他的皇帝,能有什么冲突?为何非要针锋相对?她虽早就听说过皇室内里勾当多,却也极少听过为人母,还想着害自己儿子的。她抿了抿唇,没忍住开口问:“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还是……”她没继续说,萧则却忽地沉默,握在她发尾上的手指也僵住。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面前的人身上有很多她不知道的秘密。马车里没人再说话,洛明蓁觉得自己说错了,尴尬地舔了舔唇角,想要岔开话题。可她还没有张嘴,便感觉被人紧紧搂住。带着她整个人都压在他的胸膛上,环在她腰身上的手收得很紧,紧得像是怕她随时会消失。洛明蓁的脸贴在他怀里,只能闻到他身上的松香味,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可不知为何,她竟没来由觉得有些心酸。他好像在害怕什么。良久,头顶才传来轻如烟雾的声音:“不管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都不会离开我的,对么?”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深深的难堪,“哪怕我很脏。”洛明蓁感觉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在微微颤抖,她抿了抿唇,心疼地回抱住他,轻轻“嗯”了一声。“不会的,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搂着她的人慢慢收紧手,将头埋在她的颈窝,轻轻笑了。等你马车行得慢慢悠悠,第二日午后才将将到兆京。离回宫的路越近,洛明蓁心里反而越发紧张。她抬手撩开帘子的一角,瞧着外头熙攘的人群,指尖攥得紧紧地。萧则抬手搭在她背上,轻声道:“怎么了?”洛明蓁转过头:“你说,我上次偷跑出宫,回去了,你那些大臣,还有你……”她小心翼翼地瞧了萧则一眼,把要脱口而出的话吞下去,改口,“他们会不会要你罚我?”萧则笑了,手指往上,轻轻捏着她的后颈:“现在知道怕了?”洛明蓁坐回他身边,两只手紧张地攥着他的袖子,眉头快拧成结:“不会真的要罚我吧?”她又问道,“妃子私逃出宫,会怎么处置?”萧则不假思索地道:“死罪。”洛明蓁立马松开手,坐直身子,一脸坚定地道:“那我不回去了!”萧则看着她这副胆小怕事的模样,一时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他往前俯身,好笑地捏了捏她的鼻子:“朕是一国之君,有朕在,谁敢动你?”洛明蓁听到他这话倒是笑起来,又将他捏在自己鼻子上的手拍开,眼珠子一转,不依不饶地问道:“万一他们都要你罚我,怎么办?难不成你要为了我,得罪那么一片人?”萧则勾了勾嘴角:“朕为何要在意他们?”他只在意她。洛明蓁压下嘴角要扬起的弧度,故意轻哼一声:“说得好听。”话虽如此,她却是伸了个懒腰,软着骨头靠在他肩上,手指把玩着他垂下的几缕墨发。萧则抬手将她揽住,侧过头,下巴贴着她锦缎似的发髻:“你放心,我早就安排妥当,对外称你是染病在身,一直在宫外调养,今日就是我接你回宫的日子。”洛明蓁双目微睁,抬起头看着他:“我当时跑了,你还说跟别人说我是病了?我还以为你会很生气。”她那时候整天提心吊胆,觉得他肯定会到处派人通缉她,没想到他竟然在那时候就给她扯了个谎,替她遮掩。萧则没说什么,眼皮半搭,“嗯”一声。她抿了抿唇:“那万一我没回来呢?”萧则淡淡地道:“没有万一。”是他的就是他的,永远也跑不掉。天涯海角,他也会将她找回来。因为,他远比她想的更爱她。洛明蓁说了一声:“好吧。”随即放松身子缩在他怀里,两只手圈在膝盖上,慢慢阖上眼。这个人让她觉得安心,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马车里安静下来,萧则垂眼看着趴在他怀里的人,眸光渐渐幽深。她不喜欢皇宫,还是跟着他回来。这样的她,怎能让他不喜欢?他抖了抖眼睫,在她发髻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像柳絮飘过,不留痕迹。日光从帘子缝隙倾泻而入,打映在他的侧脸,眉目间的寒霜消融,只余温柔。九华宫,珠帘遮挡的隔间里,一身锦绣华服的太后端坐在团蒲上,素手抬起,往兽耳香炉里添置着新香。发髻上垂落的赤金莲花步摇搭在肩头,红唇微抿,凤眼勾出一个凌厉的弧度。隔间外的太监总管福禄弯着腰身:“太后娘娘,陛下回宫了,同行的还有那位一直在庄子里养病的苏美人。”珠帘内传来一声嗤笑:“养病?”她又闷笑起来,“派重兵把守,从不让人去那庄子看一眼。且不说那女人是不是真在那庄子里。区区一个美人染了病,也值得他如此大张旗鼓?看来,他真是为那个女人昏了头。”福禄沉吟片刻,犹豫地道:“以奴才之见,那苏美人怕是不会同咱们一条心,要不要除了她?再去安插新的人?”太后盯着香炉孔洞里升起的缭绕烟雾,红唇微勾:“不必,那个孽种平日里对我百般尊敬,骨子里就是个睚眦必报的疯子,他发起疯来,可是六亲不认的。没必要为了一个女人,现在就跟他撕破脸。”她缓缓站起身,华贵的衣裙层层叠叠,转身看着墙壁上挂着的宝剑,眼里闪过一丝怨毒:“他既然那么喜欢那个女人,想必很快就会和她有子嗣。”隔间外的福禄呼吸一促,隐隐察觉了什么,却仍旧低着头没有开口。太后仰着脖子,缓步向前,涂着朱红蔻丹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抚过那柄古朴的宝剑。从剑尖往后退,手指停住,握住剑柄,缓缓抽出来一些。泛着寒光的剑身倒映着她狭长的凤眼,还有眼中深深的冷漠。“我就等着她怀上那个孽种的孩子。”到时候就是萧则的死期。萧寒当年是怎么死的,如今她会用同样的方法杀了他的儿子。杀心蛊,洛明蓁,每一样足已要萧则的命。等他一死,洛明蓁也不会有人护着,再去母留子。她以太皇太后之位把持朝政,这萧家的天下就是她们龚家的。这一天,她、她的父兄,还有她们龚家军都等得太久了。她眉眼微动,扯开嘴角轻笑了一声。她怎么忘了,除了萧则,还有一个绊脚石。她将宝剑插回刀鞘,冷冷地开口:“萧承宴和那个女人还在宫里,是么?”福禄“嗯”了一声:“摄政王和王妃尚未离开,瞧着这架势。王妃虽是真的重病在身,却也不过是个幌子,摄政王多半也是想掺合进来,只是还不知他到底怎么筹谋的。”太后头也不回地道:“他不敢轻举妄动,那我们就先送他一份大礼。”她侧过身子,慢慢走到香炉旁,纤长如玉的手指优雅地拿起摆在桌案上的香料,语气温和地道:“听说王妃近日睡得不大安稳,我与她也是旧识,见她如今一身病骨。我也心疼,你让人给她的香炉里添几味药,想来可以治治她这失眠之症,记得说是陛下送的,他们近些年关系不大好,叔侄之间,总还是要多亲近点才是。”她抬起绢布裹住的香料,似笑非笑地看着福禄。福禄咽了咽喉头,欲言又止,片刻后,还是低着头走进去。垂在身侧的手定了一会儿,看到太后微眯的眼,心下微叹,抬手接过:“奴才领命。”“出去吧。”太后随意抬了抬手,似有些倦容,一步一步往贵妃榻上走过去。福禄眉眼看着她消瘦的背影,目露担忧,却终究没有说什么,低头退出去。珠帘晃动,烟雾缭绕,悬挂在窗台上的金丝鸟笼困着一只被捆住脚的雀鸟,躁动地拍着翅膀。很快,屋里就沉寂下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夜色深沉,宫里安静下来,养心殿外的侍卫恭敬地退在台阶下,身姿挺拔,站得像雕塑。屋檐挂着明晃晃的灯笼,在夜色里泛着橘黄的微光。一身龙袍的萧则踏月而来,颇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他去江南的这些日子虽一直在处理奏折,回了宫也还是有很多琐事等着他。忙到子时,才得闲从御书房回来。抬头看见养心殿的青色飞檐时,他眉目间才慢慢柔和下来,眼底泛起淡淡笑意。行至门口,守门的太监正要张嘴喊他,他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那太监瞧了一眼紧闭的大门,立马会意,安静地低下头,不发出半点声响。萧则挥了挥手,目光却是盯着面前的大门。那太监嘴角隐笑,端着步子退下去。待人走后,他才轻轻将门推开,只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如水的月色泼洒进去,照亮了昏暗的房间,还有那个趴在桌上睡着的人。萧则的身形放松下来,将门合上,缓步走到洛明蓁身旁。她睡得很熟,一条胳膊伸直,将头枕在上面。面颊压出红印,粉色长衫铺在桌面上,月色点在她的鼻尖,衬得她的肤色更加白皙。纤长卷曲的睫毛抖动着,红润的唇瓣微张,发出细微的呼吸声。几缕青丝勾在她的脖颈上,那颗小小的红痣若隐若现。萧则缓缓蹲下身子,安静地看着她的睡颜。眼神渐渐温柔。看了好一会儿,他才起身,轻手轻脚地将她抱在怀里,余光一直盯着她的脸,生怕将她弄醒。抱稳之后,他又给她拢了拢散开的衣襟,慢慢地往床榻走去。怀中人迷迷糊糊地动了一下,带着鼻音:“你回来了。”他低下头,就看见她困得连眼皮都没有睁开,揉了揉眼睛,又翻了个身,两只手胡乱地伸过来要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