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他,看到走廊里所有魔灯都是暗的。玺克把树枝往地上一碰,无数金色的树在黑暗中亮了起来,就像本来就在那里一样。他们的枝条直顶到天花板,金色光芒照亮这个地方。有树的地方就没有灰色怪物。
玺克深入走廊。
走道上都是书,到处飞舞。在复写世界里,因为不是用物质的眼睛去看,所以万物表里会互换。书不再是书的样子,而是一堆字纠结成的团块,不断发出吵杂的念颂声。
还有一些书变成作者的样子,坐在角落里一段又一段的念着诗篇。他们不是用朗诵的方式念书,而是断断续续又小声,充满挣扎和痛苦的念那些美丽的文字,就像他们创造出这些句子的时候一样,有时突然顺利起来,就会快绝无伦的念出一长串文章。
有些书变成了捧著书的人从玺克旁边走过,这些很多都是套书,他们忙着找自己的上一集或下一集。如果成功凑齐,就会围成一圈手牵手跳舞。
玺克查阅在墙壁上爬行的文字。他要找一首他的魔法造出的诗,那首诗会为他指出目标人在哪里。
他找到一首诗作写在天花板上,于是仰起脖子看诗。那正是玺克的字迹,是他的诗:
“从这边过去有个疯女人。
“有个儿子不认的女人。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不知道自己算什么,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不知道自己过去做过什么,
“不知道自己以后能做什么,
“终于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人了。”
玺克害臊的压低嘴角,缩起脖子。他真不知道那些当作家的人,怎么会有勇气把自己写的作品拿给别人看。他光是引导构筑出这首诗,就很想找个地洞钻了。
诗旁边又有别的字跑出来,一个红色箭头指向这首诗,用和诗不同的笔迹写着:“这首诗证明了:就算写得很烂,敢写才是诗人的开始。”天知道这是谁给的评语。
另一个蓝色粗箭头拉得很长,从诗旁边一直不断延伸出去,玺克追着这个箭头跑,他追到了魔书馆内部中庭。
在这个铺着彩色磁砖,椅子排成两个同心圆的圆型广场墙上高处,有无数通向其他书库,只有书才能通过的小洞。
平常,往往客人在底下休息聊天,大批书就在头上飞来飞去。现在这里有一只巨大的蝙蝠,脚抓住吊灯倒吊着,面孔像艾珠怜一样狰狞。
玺克叹了口气。在洋文化里蝙蝠是邪恶象征,在艾太罗却是幸运的使者。他希望布理培格这伙人可以停止这种污蔑艾太罗文化的作为。
大批魔书在蝙蝠旁边打转,用书角戳它,攻击它。纠缠的文字像是群蜂造成的黑云。
玺克往前一步,念出他在书上看到,从没用过的心灵法术咒语。心灵法术几乎都违法,不过他用的属于有法师执照就合法的初级探测法术,又是正当防卫,不是对着人施展,是对着对方的心灵分身施法,不会对本体造成影响,所以没有关系。
“吾欲识彼物,为吾开启检阅之道。”
大蝙蝠像是沙堆倒下般化成无数小蝙蝠,和书一起飞舞,玺克抓住其中一只,两手拉着它的翅膀,像打开一块布一样的拉开,一抖,它就变成了一片黑影,玺克把黑影往身上一披。
眼前的世界被黑影所笼罩。
这个在身上披东西的动作,对玺克来说却是通过一扇门。他在黑暗中等了一阵子,魔书的声音远去,另一种异国语言的声音传来。玺克循着声音往前走,脚步移动,他突然就身处于一间婴儿房中。
这间房间所有家具都是洋式风格,到处都放着洋国家造型的玩偶,墙上贴着洋文字的字母,看起来就像是洋国家电影里的场景。玺克听见的声音原来是一架放在洋式婴儿床旁边的录音机发出的,那具录音机不断播放洋文字的单词,用一种愉悦,清晰,但除此之外毫无意义的语调,一个单词接一个单词的念下去。
玺克并不擅长洋语言,大部分都听不懂。他再次施法,转换复写内容,变成艾太罗语。
那些不断重复的词是:“伟大的”、“特别的”、“高贵的”、“纯洁的”、“美好的”、“正面的”……
当一个词出现太多次,就会变成贴纸,贴在墙上,宛如一张又一张的标签。
“靠赞美装饰自己的心灵之间啊。”玺克心想。
这些无数的标签,就是艾珠怜所追求的世界。虽然装饰了这么多,婴儿床里却是空的。空有标签,自我却从来不曾诞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