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洲上的喧嚣眼见平了,大一统的气象逐渐显现出来。这一天,长孙清涟伺候鹰王穿衣,系完带子,为鹰王束腰时,她忍不住说:“殿下,都已经一统了蓬莱,您为什么还只称王呢?臣妾愚钝,读过一些书上,但凡一统了天下,似您这样,都可以称帝了呢。”“隔了这片海,那边的熙朝才是孤的母国。蓬莱虽富饶,但与孤母国比,依然弹丸之地。”“原来还有这等隐情。”“孤在蓬莱一天,蓬莱都是属地,因此,孤只称王,不称帝。而你是‘王后’,永远都不要奢望成为‘皇后’。”长孙清涟吓得跪了:“臣妾不敢。”鹰王出去用膳,长孙清涟跟去旁边,亲手盛了碗碧玉香米粥,尔后笑起来:“臣妾突然想起来,京中最近可有件稀奇的事情呢。”鹰王“噢”了一声:“且说来听听。”“殿下可知,上将军司空长烈的两位夫人,这几日间被传出,竟然双双遇喜乐。”鹰王持勺的手不由得一顿。“臣妾入宫时间不长,也曾听过,上将军这个人似有龙阳之好,虽娶了两位夫人,却从不行夫妻之礼。如今看来,众口悠悠,谣言总大于事实。”鹰王继续用餐,吃完了,擦擦嘴,站起来:“孤去上朝了。”又过一日,汤桂全身边的小章子前来传殿下的口谕:“王后娘娘,殿下有旨,端午之后,便可正式选秀。”长孙清涟不觉惊喜:“殿下真的是这么说的吗?”“千真万确,娘娘赶紧张罗起来吧。”这消息,也火速传到其他各宫。单说鎏金宫,明妃猛地从榻上坐起来:“真的要开始选秀了吗?”在硫国新送来的地毯上走来走去,“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问金瑶,“兰语蝶现在哪里?”“被红鸾营的冷紫幽寄养在她老爹的易安侯府。”“也不知道白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的,兰语蝶就从小莲庄出来了,进了易安侯府,这冷紫幽,还有那顾心歌,反而一起如愿以偿,成了真正的上将军夫人。”金瑶欲言又止。明妃看看她:“有什么话,全说了吧。”“是。”金瑶这才道,“其实和兰语蝶比,属下倒是觉得,娘娘花些心思,拉拢了上将军,可能对复宠更有好处。”“猪头脑子!”明妃毫不客气斥责,“本宫岂有不知司空长烈得殿下盛宠,普天之下,无人能及。可是,你难道还看不明白:司空长烈那个榆木疙瘩脑袋里面,殿下永永远远都排第一。当初,他不就把瑞祥那个小贱人给生生让出来?兰语蝶算个什么,白白便宜冷紫幽和顾心歌,那也是他要让殿下安心。切,愚不可及!这种人,能避远一点儿就避远一点儿,在他身上下功夫,本宫只会死得更快。”金瑶红了脸,不敢讲话。明月如便思忖:“本宫得想个什么方法,亲自出宫一趟才好。”适逢太药司的人向和坤宫里送草药,明月如看见了便问:“送的这都是什么?”那些小司官都跪了,一人回禀:“回娘娘,都是王后要看的草药。”“王后自己会瞧病,你们这些司官日后岂不是没事干了?”说完这句,明月如突然想起来,“不对啊,和坤宫里谁生病了?”司官说:“据说王后偶尔会头疼。”“王后真的不宣召太医看一看?”“不,也宣过了,只是缺一副药,宫里并没有,所以才将药性类似的都送进去,供王后娘娘甄选,看能否选出一种最为贴切,能够替代的。”明月如这才明白:“那你们都去吧。”旁路上,张恭权率领一大队人浩浩荡荡过来。金瑶拦住:“张公公,这要往哪里去?”张恭权瞥她一眼,尔后那张胖脸转向明月如方才挤出笑容:“给明妃娘娘请安咧。”直起身让明月如看身后小太监抬着的东西:“瑞郎国制的镜子,娘娘你瞧一瞧,是不是觉得第一次看自己能看这么清楚?”明月如一照:“哇,真是一点儿都不错。本宫都不知道,本宫原来长这个样子。”“这叫玻璃镜,和我们这儿的铜镜、银镜都不一样,真正平滑得和水一样,自个儿什么模样,照出来就是什么模样,譬如我吧,也是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我脸上不是一个大黑痣,而是还有好多个小几套的小黑痣。真正叫人心塞得慌呢。”明月如看他急着要走:“这稀奇玩意儿准备送哪儿去啊?”张恭权说:“琼玉宫啊。娘娘您还不知道,我们那儿但凡有点儿什么新鲜东西,殿下说了,都给送去琼玉宫。”明月如不由一翻白眼。金瑶跟着她,往前走了好一段:“娘娘,我看,这出宫的事,得快点做了。”“还用得着你说,本宫这不是在想?”“王后头疼也不知道得用什么草药,属下想,如果可以,属下愿出去寻找。”明月如一听:“有理!”“那属下现在就去和坤宫。”“不!”明月如拦住她,“不是你去,是本宫和你一起去。”说着话儿,她们转回去,又择路来到和坤宫。长孙清涟最近王后的架子越发大了,瞧明月如进来,只眼皮儿撩一撩,也不起身:“月如来啦。”明月如心里生气,脸上笑着:“听说王后最近身体欠安那。”长孙清涟叹了口气:“左不过都是些伤神扰心的事情。”琴墨奉茶上来,她停了会儿,然后说,“月如,你说殿下这个人,到底是喜欢雪妃,还是讨厌她?先是放她在一边,册封了本宫为王后,之后,本宫听了你的,练习了黎夫人的桃花小楷,笼络住殿下的心一阵,殿下还带着本宫上了黒蛟山的祭神台。然而呢,旋即得以和殿下一起去军屯的,又变成了她。她和殿下啊,就像一对欢喜冤家,今儿个好了,眨眼间又恼了。从军屯回来那几日,殿下看都不想看她似的,今儿个,又不知道怎么的,我听说,张恭权那儿得了一块稀罕得紧的玻璃大镜子,奉殿下的令,巴巴儿的,又给琼玉宫里送去了。”“娘娘的话里,刚刚不都说了吗:这就叫欢喜冤家。好一阵,闹一阵的,所以,才显得琼玉宫的那一位和咱们都有点不一样。”长孙清涟脸拉下来,但是,她又不得不重新转回笑脸:“那本宫现在该怎么办呢?总不能秀女后脚进了宫,凭琼玉宫掌着轻工局和矩正院,将她们又整个儿掌握到雪妃手里去吧。”明月如端起茶杯,过了一会儿放下来才说:“臣妾方才来这儿之前,看到了太药司的人。说娘娘头疼,宫里却没有合适的药。”“是啊,那是本宫胎里带来的病症,得用一种叫焕血草的药引,才能将太医配得药导入病里,然后止住一年两年的。”“这种草,哪里才有呢?”“本宫家里有。本宫的母亲最擅长种这种药草,每每还要刺血灌溉,因此普天下无双。且这种草娇气,男人碰不得,生日中有阳数的女子碰不得,体质偏阳的女子也碰不得,从摘下到送到,至多一日必须用上,甚是难啊。”明月如一听,抚掌笑了:“巧了巧了,臣妾正是双阴数生日,体质也偏阴性,平日里都要以紫参调养。臣妾早年马骑得非常好,如今在宫中,没得太多时间练习,可幼年便养成的本领,即便老了怕也忘不了许多。就是,得劳烦娘娘奏请殿下,赐一匹好马。”“本宫请殿下赐了好马,月如你就能给本宫寻来缓释头疼最好的良方吗?”明月如笑了:“娘娘敬请拭目以待。”长孙清涟想了想:“好吧,本宫就代为去求一求殿下。”军政司。已经确定遇喜的冷紫幽这段时间都心情复杂。心歌那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那一晚后,只知道“长烈哥哥”“长烈哥哥”在司空长烈旁边叫唤个没完,左右都是自家相公,也不用顾忌谁,或是觉得不好意思。只是,唯有冷紫幽心里知道:这次的喜,并非长烈真正的喜。太医嘱咐:“遇喜之人,还是不要多动刀剑,都是些杀生的物事,有损阴德,对孩子不好。”所以,今天她来,把手上一应事情,全交代给易芳若。易芳若现提的游骑,捧着大大小小的军帖,只和顾心歌一样没心没肺笑嘻嘻的,然后不停恭喜她。“恭喜你奶奶个腿!”冷紫幽交代完了,从朱雀堂里出来,暗骂一句。上将军请了个“巡国按察使”的任务,满蓬莱洲转悠去了。她回小莲庄也是听顾心歌那个丫头发痴,不如回娘家转转。所以,从军政司出来,她就往东走,不到两条街,转弯往里一射,进了一条巷子。这条巷子叫明瓦巷,冷紫幽的父亲冷慕山,也就是易安侯,就住在里面。冷慕山是当年老城主白孤鸿的贴身部下,鹰王施政后,他就逐步退下来,现在赋闲在家。冷紫幽的兄长冷玉清从小不喜习武,沉醉舞文弄墨,如今在翰林院供文职,平日里读读书谈谈词,修订修订古籍。父子一对,都无实权,可是女儿有用,嫁给了红得发紫的上将军。所以,易安侯府在京中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每天想要通过易安侯父子搭上上将军的人层出不穷,冷慕山和冷玉清的日子自然过得惬意得不行。冷紫幽回来时,冷玉清正陪着兰语蝶在西园的池塘边赏荷。花灵四季如春,荷花种得少,兰语蝶第一次看到这种硕大而又明艳的水中花朵。她看得很痴,从早到晚不停,一连看了好几天。冷玉清只当她是喜欢,便时常和她交流关于莲花的词赋。“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等。说着说着,便说到了乐府里的“江南可采莲”。冷玉清指着水里的红鱼,下意识就去牵兰语蝶的手,被冷紫幽赶上来,一巴掌打在旁边。别看冷玉清是兄,冷紫幽是妹,但是冷紫幽就是可以拎着冷玉清的耳朵,来到花园外面。“哎哎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