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躯再度紧绷起来。丽质却像没察觉似的,伸手去轻轻抚摸他近在眼前的喉结。裴济眸色加深,垂头看她一眼,嘶哑着嗓音道:“贵妃莫动。”丽质笑了笑,贴在他胸口,轻声道:“将军,替妾做一件事吧。”裴济喉结滚动,心口狂跳:“何事?”“替妾在扬州买一处宅子吧。”她自决定要逃离这里开始,便一直在谋划着。除了要裴济的帮忙,她更需要打算好离开后的日子。先前她借机在宫中的书籍中寻到了一幅大魏疆域图,又将梦里三年后的那场动乱细细回忆一遍,在地图上一一对应位置。因动乱多集中在北方土地上,因此她若要安身,便该往南去。只是这时候的岭南、西南等地还被视为蛮夷之地,闭塞而落后,她身为女人,恐怕难以立足。唯有扬州,繁华富庶,民风开放,听说也有不少未嫁或寡居的妇人谋生居住,正适合她。前些时候,她并无银钱,即便有心,也做不了什么。近来,她时常命人送些金银器物回钟家,其中有许多是给长姊兰英的。叔父一家虽都是小人,可因她先前敲打过,也不敢真的将财物都据为己有,每一回都会留出些交给兰英。她让春月亲自去过一趟,将自己的打算告知兰英,令兰英顾好自己的同时,找机会悄悄将一些值钱的金银攒下,到时姊妹二人相依为命时,也好用来傍身。兰英本也是个果决坚定的女子,知道一向逆来顺受的妹妹竟有了这样的打算,吃惊之余,更多的是欣慰,自然不会反对。如此,也不会引起旁人怀疑。只是兰英是女子,又身有残疾,行事不便,不好替她再做其他事。眼下有了裴济的帮助,她恰好事先暗中置些房产田地,日后若真能趁乱逃开,也算有了去处。只是这些打算,她暂时不能告诉裴济。裴济微微皱眉,想开口问她为何,到底还是忍住了,只点头道了声“好”。不过买一处宅子,算不得什么大事,他倒也不必怀疑她的用意。丽质笑着仰头吻了下他的下颚:“多谢将军。”裴济面色微红,脚步也乱了几分,匆匆将她抱到床边轻轻放下,默不作声地替她将身上水渍擦净,又将屋里的蜡烛一一吹灭,方转身离开。狩猎第二日,裴济趁着处理公事的间隙,便吩咐石泉暗中命人南下往扬州去打听几处合适的宅子。石泉诧异不已,仔细回忆片刻,确信不曾听说他要到扬州任职,不禁问:“若大长公主问起——”裴济看了他一眼,摇头道:“非我自居,不过是帮旁人寻问,此事便不必让父亲与母亲知晓了。”石泉仍有疑惑,却也不再多问,领命下去了。扬州路远,又要避人耳目,寻问起来,总要一月左右才能有消息。裴济吩咐过后,略一估量,便也不急着要结果了。数日后又将到官员休沐日,眼看秋日将尽,李景烨便决定照惯例,领近臣与皇亲贵戚们出温泉宫狩猎。大魏受胡人风俗影响,人人尚武,不但男人个个以擅骑射刀枪为荣,女人中也有不少骑射精湛的,尤其贵族之中,女人也多爱打马球、外出狩猎。天子出猎,意在带动贵族间,乃至民间这一阵尚武风气的延续,既展国之繁盛,又鼓舞众人勤练技艺,日后到沙场上勇猛卫国。狩猎两日,除了皇帝身边的近臣与不少勋贵子弟,后妃与女眷中也会有些同往。夜里,李景烨歇在玉女殿,同丽质说起此事,自然也要她同去。丽质欣然应下,转眼又迟疑:“可是陛下,妾不会骑马射箭,恐怕不能随陛下前去。”李景烨一愣,随即想起她低微的出身,恐怕不能像其他贵族女子一般,从小豢养良马,有专人教习骑射。他心底升起几分怜惜,当即搂着她道:“不怕,还有几日时间,朕亲自教你骑马,到时你只要跟在朕身边便好。”丽质笑着称谢应下,柔顺地依偎在他身侧,心中却道他八成还是要食言。李景烨身为天子,闺房之中答应过她的事,譬如要游太液池等,几乎都因政务繁忙而搁置,最后不了了之,这回恐怕也是一样的。到第二日,果然如她所料,李景烨带着她出了北缭门,到了大球坊,命人将赠她的大宛马牵来,便匆匆回朝中去了,只留下两个擅骑射的女官来教她。如此,反而正中丽质下怀。没了李景烨,她不必再拘束,只跟着两名女官悉心学习便好。良马温顺,她又因自小习舞,身段柔韧灵活,学了几日下来,虽称不上突飞猛进,终于也能自如地驾马奔跑了。……九月十二,天气晴好,宜狩猎。李景烨夜里歇在玉女殿,一大早便匆匆起身,先往前朝去见近臣与贵戚们,待行完一应礼仪,方领着众人一同自津阳门出发,往猎场而去。丽质则换上一身鲜亮骑装,与贤妃一同领着嫔妃与其他年轻的皇室女眷们一同跟随而去。萧淑妃有孕,前两日又有不适,是以未跟来。而往年定不会缺席的李令月,因中秋之事,虽也跟着到了温泉宫来,却未获准参加狩猎。嫔妃不过数人,加之二十多名皇室女眷,与浩浩荡荡数百人的男子相比,显得十分惹眼。猎场距骊山不远,自津阳门出,未至半个时辰便到了。秋日晴空下,此地依山,既有广阔辽远的平缓坡地,又有幽深苍翠的密林,也有蜿蜒流淌的溪涧,自古为帝王所钟爱的狩猎之所,豢养了不少飞禽走兽。秋风猎猎,引场中营地边旌旗翻飞。裴济身为羽林卫大将军,提前一日便领了两千羽林卫军到猎场附近驻防,安营扎寨。此时一切就绪,他已领着部下等候在侧,一见御驾行近,便驱马迎上前来。天子的队伍浩浩荡荡,可他几乎一眼就看到了行在陛下身边的那道艳丽的身影。丽质本就生得貌美,此时跨坐在马上,一身骑装更衬得她比平日多了几分矫健与飒爽英姿。明媚日光下,她杏眼莹亮,红唇带笑,烈如火焰,一颦一笑间,尽显风姿,周遭的一切顿时黯然失色。裴济眼眸微黯,握着缰绳的左手紧了紧,随即强迫自己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冲一旁得李景烨拱手行礼。李景烨今日也换下天子常服,穿了一身胡人戎装,干净利落,看来比平日的斯文温和多了些勇武爽朗。他一挥手示意裴济不必多礼,朗声道:“近来的事,都辛苦子晦你了。往年你还不是羽林卫大将军的时候,尚能随朕一同狩猎,今年却拘着了。”羽林卫大将军总揽此地防卫,裴济恪尽职守,早早便提出不参与今年狩猎,只在外围巡防,随时待命。一旦跟随而去的侍卫们发出信号,他便能即刻领军赶去。“蒙陛下厚爱,这些都是臣的分内之事。”李景烨笑着看向不远处的燕国公裴琰:“到底是裴相之子,与裴相一样,都是恪尽职守,一丝不苟的性子,将来定要成大器的。”裴琰看一眼儿子,笑着拱手自谦了一句,眼底却是掩不住的自豪。他这个独子,从小就显出超乎常人的坚毅心性,从不因出身勋贵高门,便自恃不凡,反而因此事事都比别人更用心。虽因近年来天下安定,三郎还未曾立过太多天下人刮目相看的军功,可他十二岁便入军营摸爬滚打,在河东那四年里,军中提起裴三郎,无不交口称赞,言其不辱裴家将门风范。如今回了长安,更成了勋贵子弟中的翘楚,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欣慰不已。尤其如今他与杜衡等老臣都与陛下不甚亲近,互相之间还隐隐有戒备猜疑,他这个儿子却凭着纯善的心性与幼时的情分颇得陛下信任,于裴家满门而言,实在是件幸事。李景烨摆摆手,看一圈周围跃跃欲试的年轻子弟们,笑道:“今年子晦不参与狩猎,你们倒是可以争一争锋了。”裴济素来骑射俱佳,往年有他在,旁人都比不过他。众人闻言大笑,一面戏言要向裴将军道谢,一面又催着陛下快快发令。李景烨驱马靠近丽质些,转头轻声道:“丽娘,朕一会儿要带着他们往远处去猎猛兽,你与女眷们在附近行猎,等朕回来,若是累了,便到营中去歇息。”狩猎到底还是男人居多,女人虽也进了猎场,却不能去往远处多猛兽出没的地方,素来都只在附近的坡地与密林边缘徘徊。丽质只学了骑马,射箭在平地站立时尚可,坐在马上却是半点也不敢的。她本也没打算行猎,只想趁此机会在外透透气罢了,闻言笑着点头,催道:“陛下快去吧,不必担心妾,妾可等着看陛下的猎物呢。”李景烨难得豪爽大笑,大手一挥,便领着众人奔驰而过,往远处的猎区去了。一时间,大队人马离去,只剩下寥寥数十名女眷。徐贤妃仍是面色清冷,喜怒不辨,此时见皇帝离开,也不迟疑,直接冲丽质微微颔首,道:“贵妃恕罪,妾先去行猎了。”说着,径直点了一旁的两个骑马的内侍跟着,掉转马头,往坡地方向去了。其余人见状,也有些蠢蠢欲动,却碍于身份,不敢这般直接离开。丽质知晓她们的心思,便挥手道:“诸位若要行猎,便也去吧,只多带几名内侍跟从,小心些便好。”众人大约也都猜到她不善骑射,心中多少有几分轻鄙,只是不曾显露。唯有一个年纪尚轻,还有几分天真的小娘子问:“贵妃不同去吗?”众人一时都噤声,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生怕丽质因被戳中痛处而当场发怒。那小娘子见状,也意识到自己问得唐突,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