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等你回来再吃好了。”“夜长梦多,”他仿佛又叹了口气,“还是吃了安心。”“……”“早点睡,晚安,目目。”……沈瞳第二天醒得早,窗外是枯花瓣似的黯灰色,许久都没亮堂起来。老实说,她没怎么睡好,脑子里兵荒马乱像个战时火车站。时而是雨中的那把伞,伞下那些事,时而是他捧着她的脸,隔着一点鼻息可闻的距离。沉浮间,她竟然还梦见了一个吻。就着先前那个暧昧的姿势,他的手臂坚实,肩背宽阔,连同呼吸都很强势,让人躲不开也逃不掉。她没有接过吻,描摹不出具体情状,只觉得自己心跳快得吓人,濒死一般,终于挣扎着醒来。脸上有点湿,不知是汗还是泪,心中那点罪恶感倒是格外真实。原来当他捧住她的脸,她贪得无厌的内心,渴求的是这种后续。沈瞳怀着一股按捺不住的自厌,躺在床上没有动弹。大约是天色的关系。黎明前的天空总是灰得让人绝望,因为伴随一些特别糟糕的回忆,作为条件反射深深烙进了她的身体。困倦的早读课,讨厌的春游,不愿参加的大提琴比赛,还有那个遥远的噩梦。时隔多年回想,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发生的时点太赶巧。高考前夕,压力爆棚,而她还是个少年人,处在情绪跌宕的青春期。真要说起来,也就一句话的事,俗套得都不配拿出来说,不过是“我最好的朋友和我男朋友搞到了一起”。但这种事,发生在别人身上只是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却是情感大厦的崩坏,信任体系的碎裂,还有脆弱自尊的坍塌。她其实一直都很自卑。在这样一个重点高中,有那样一个妈妈,无论多努力都不能尽如人意。顾希闻是她黯淡青春期最珍贵的光,透过密密匝匝的阴云,落在演奏会的中央舞台,众人瞩目,最后竟会温柔照在她的脚旁,她想也不敢想。确实不该想,到头来仍然是一个“她不配”。……辗转反侧,天终究还是亮了。沈瞳起床,刷牙洗脸,轻手轻脚去了楼下的厨房。烤面包机不敢用,机器管家也被她预先消了音,匆忙揣了两片面包就要上楼,转身却一头撞上站在门口的叶延舟。“冰牛奶?”他伸手摸了摸杯子。沈瞳冷不丁想起乔琪那句“爹系男友”,她还曾煞有介事给沈瞳分析过相关心理——姐弟恋组合中,越是年纪小的男生越想显得少年老成,因为怕被姐姐嫌弃稚嫩。说得头头是道。她这室友有毒。她的身高也有毒,恰好卡在他的下巴,视线范围内不是嘴唇就是喉结,还有那颗艳色的痣,在锁骨间隐隐若现,不怪她会做些荒唐无边的梦。沈瞳迅速转过身,将牛奶送进微波炉,装作特别忙碌。他还不放过她,将面包片放进面包机,单手娴熟地开了火,五分钟就煎出一只太阳蛋。朝辉洒金,照亮他的冷峻眉眼,这样一个人,一次又一次给她下厨。人心中的贪婪,就是这样一点又一点被喂养起来的。……沈瞳没想到,乔琪居然临时变了口风。午餐约在“月鹿云海”,一家要提前一个月预约的网红日料店,每走一步都是自拍胜景。因为临时改了聚餐时间,叶延舟动用了喻之远的关系才临时插了个队,几个小姑娘到了现场,欢天喜地一通合影,唯独乔琪戳在一旁沉默。前几日她还男神长男神短,厚着脸皮当他是自己人,今日却摆出一张能去姬圈扛把子的冷酷脸,客客气气只要最便宜的午间定食。叶延舟不动声色点了满桌的海陆珍奇,又给沈瞳连续剥了好几只虾,乔少的脸色才稍霁。“你过来。”她站到包间的阳台上,对叶延舟招了招手。说一声举座皆惊也不为过。寝室里其他人并不知道这顿饭的由来,当时乔琪态度神秘,说要带她们去见大神,就是她最近嗑的那位大神,和沈瞳青梅竹马是旧识,还说到时候会有好戏。如今好戏没见着,她们瞧着乔琪的样子,倒是有点像要脱粉回踩的意思。乔琪昂首挺胸站阳台上,试图摆出她乔少的气派,却发现自己比叶延舟矮半个头,气派遭到压制,只好将目光投向远方,尽量显得深沉一点。“我们瞳瞳挺傻的。”她一张嘴,居然吐出一句人身攻击。“除了念书什么都不会。既不化妆也不打扮,既不会说好听的,也不会讨人欢心。被人欺负了从来不吭声,”她转过脸,认真看着叶延舟,“但有人真敢欺负她,我们几个靠抄她作业才能毕业的,绝不会善罢甘休。你懂我的意思吗?”“懂。”叶延舟答得也认真。“s理工不是什么牛校,跟a大b大不能比,但我们瞳瞳很厉害。勤奋,自律,聪明,她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虽然她一直很低调,但也是女神来的,追她的男生很多。”“她念旧。”“我是混饭圈的,我们饭圈有个讲究,要是脱粉爬墙了,那就别再回来。”“我也念旧。”这两个人聊得前言不搭后语,居然极其顺畅地聊了下来,似乎都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乔琪本来端出个娘家人的架子,不料叶延舟还真摆出见家长的样子,郑重又谦和,倒让乔琪不好意思继续发难。她清了清嗓子:“虽然她挺喜欢你的,但这并不代表……”“喜欢我?”少年眼神微明,这让他看起来总算像个少年,“她和你说的?”乔琪迟疑。叶延舟表情凝滞:“上回你说,她一直当我是弟弟。所以,这才是她的真心话?”“我觉得吧,这种就是嘴硬,不用信这种鬼话……”叶延舟不语。他整个人,似乎在一瞬间发生了极大变化。暴风雪毫无征兆从天而降,冻住了他眼中的微明的春光,再砰然碎成亿万片,割得人遍体鳞伤。乔琪完全不知他心中所想,却也感觉到,她似乎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逆鳞。她有些惊慌:“你知道她这个人口是心非的,再说姐弟恋很香啊!现在多流行……对了她还偷偷加了你的粉丝群!”可是他的脸那么冷,简直直落零度,于是她慢慢收了声。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一直有阴影的,不要骂我弟弟(抱住不过男孩子嘛,要把他逼得狠一点才可以,嘻嘻。(踩弟弟伤疤这一顿饭吃得各怀心思。沈瞳敏锐,很快便觉出了气氛不对。主要是叶延舟不对,时阴时晴,捉摸不定,明明出门的时候情绪还很轻快,刚和乔琪聊了两句,立刻又变得“闲人勿近”。尽管他还尽着东道之谊,将每个人都招呼得妥帖周到,但情绪上的变化骗不得人。话能少则少,人冷淡疏离,其他几个同学以为,大神就是这样的人设,小心翼翼陪着吃完了一顿饭。只有乔琪,知道自己可能无意中说错了话,独自在那儿垂死挣扎,努力想要活跃气氛。奈何左边一个冰山,右边一个闷罐,就算是郭德纲亲临现场,也收拾不起这个冷摊子。最后,趁着叶延舟去取车,她赶紧和沈瞳认了个错。“他好像特别介意,你说他是你弟弟……男人的自尊心?”乔琪努力在猜,“不然你找机会跟他解释一下?”沈瞳:……沈瞳坐在车的副驾驶,时不时偷看一眼叶延舟,在想她到底要怎么解释。“我没把你当弟弟,我其实心怀鬼胎。”“我以前把你当弟弟,但现在想对你图谋不轨。”沈瞳捂脸,目视窗外,她实在没这个脸皮。正斟酌要怎么起头,忽然进来一个电话,沈瞳随手接通。叶延舟微微侧目,他听到她叫“大师兄”。屈衡叫沈瞳去“鹰眼”,说有好玩的,y组的人全部都在。沈瞳迟疑了片刻,便问叶延舟,能不能找个公交车站将她放下,她不回基地了,得去个远一点的地方。答案是极冷淡的一句:“我送你。”这世上可能真有一种东西叫气场压制,她居然就老实报了地址,完全不敢对那张扑克脸说“不”。鹰眼的人也同样被叶延舟的气场镇住,连问都没敢多问一句,就放这位大爷进了门。“你……也一起吗?”沈瞳没想到他不只是送她。“不行?”他眼尾高挑,突然又变作一副很挑衅的样子。沈瞳:……男人心海底针,这人是青春期还没结束吗?情绪怎么如此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