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尽欢对江北惘的感情很复杂,其中最多的或许就是虚与委蛇跟讨好。
他与江弃言不同,江弃言有人护着,他没有。
或许这也是他羡慕皇兄最大的原因吧。
正是金秋十月,承曦帝于午门问斩,江北惘到死时也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沦落到众叛亲离那一步的。
就连江尽欢都不肯站在他那边。
他上刑场前已经疯了,嘴里一直嘟囔着“朕没有后悔”“都是他们的错”之类的话。
江弃言没去观刑,蒲听松也没去。
江尽欢去了,他随手捡起地上被踩瘪的小白花,抛到了台上。
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百姓们纷纷开始对着台上丢烂菜叶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江尽欢没有多看一眼,背过身从人群中离去。
江北惘人头落地前,眼眸就望着江尽欢离去的方向,衰老的瞳孔里满是不解。
更多的,他就没机会想了。
一同观刑的还有大理寺卿方鸿禧,承曦帝身旁跪着的是他亲舅舅。
方鸿禧的母族来自遥远的大洋彼岸,那个原始的部落遭遇了灭族之灾,于是他们乘坐木筏,不知经历了多少惊险才到达绥阳的海岸线。
方鸿禧不明白为什么当年做文相的爷爷没有阻止家中嫡长子跟一个还保持着原始习俗的异邦姑娘结了亲。
无论如何,今日那个部落就会永久消失在历史的痕迹里,而他方鸿禧是那个部落最后的血脉。
随着令牌落地,一排排大刀斩落。
方鸿禧知道,他在这个世上,既没有父族也没有母族了。
好在秦时知与他并肩而立,摇着那把折扇,那上面的“及时行乐”四个大字多少年如一日,无论扇子的图案换多少次,这四个字从来都没有更改过。
“还记得吗?当年我以为你是来追杀我的,我慌不择路从南逃到北,又从北奔到西。”
“怎么不记得,本阁主追着你渡大江跨大河,爬过雪山穿越草原,腿都要跑断了,叫你站住你反而提速,一下就跑没影了。”
回想起当年的事,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你要早说双儿是你妹妹,我还会跑吗?”
“这就怪起本阁主来了?本阁主倒是想告诉你,可你一看见本阁主就跟见了瘟神似的,喊你停下来聊聊,你也不听,跳上牛车就扎草堆里去了,本阁主堂堂寻花阁掌事人,总不好真的去翻草堆吧?”
“就怪你,谁让你秦大阁主凶名在外,会吃小孩。”
“本阁主这凶名还要拜方大公子所赐,方大公子逃跑途中也不忘宣扬本阁主名声,本阁主简直是感激涕零。”
两人还一如当年那样吵着嘴,身体却越靠越紧。
笑了一会,方鸿禧忽然轻声,“秦时知,我没有亲人了。”
“有本阁主还不好啊,你有本阁主就够了。”
“臭屁精”,方鸿禧脸上的愁容立刻被打断,他用力掐了秦时知一下,“为什么你那么臭屁?你就不能跟帝师大人学一学,端庄一点?”
“本阁主学得还不够努力吗?一年四季都拿着把扇子走到哪扇到哪,还不够文雅吗?”
方鸿禧想说:你那是东施效颦、附庸风雅。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因为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为了不被排挤,也是这样附庸风雅的。
他听说要时常保持微笑,这才叫彬彬有礼,文人君子尽皆如此。
于是他逢人便笑,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笑,笑容好像焊在了脸上。
饶是如此,京城大部分纨绔还是大都不愿意带他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