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位小通房的夫主却着实愣了一会。他看向计英,看着少女眼中的轻快,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闷。但他没再让她侍寝,也没有让她再睡在泛着凉气的地板上。夜风从门帘外钻进来探头探脑。男人低声开了口。“回去吧。”下了两场雨,天气湿热了起来。白家赶在花季结束前办了花宴。花宴当天一早,那位二爷不知怎么突然叫她说话。“下晌的白家花宴你不必去了,在家不要出门。”计英有些摸不清头脑,这事不是早先说定的吗?还是说他已经有了云澜亭的下落?“二爷知道画的下落了?”绍兴那边并没有消息。但宋远洲还不至于把这样的事情托在一个姑娘家身上。他并不解释,只是看了她一眼,“计家的事情我会看着办,你不必去了。”计英很是意外,傻愣着站了一会,正巧有人来传话,请二爷去相看一批花木。宋远洲见她还在愣着,眼睛一眨一眨地,如同撞在了树上的兔子,懵的很。这就让她呆了?男人好气又暗觉好笑,干脆叫了她跟过去伺候。两人看了半晌的花木。计英到底出身计家,在花木一事上懂得不少,但宋远洲看得这一批花木全都是奇花怪草,她使出平生所学,也就能辨认出来两成。男人见她辨认得额头出汗,便发善心点了她几句,讲着讲着,便把所有的奇花异草讲了个遍。“那绍兴人家虽然地处绍兴,但那老爷祖籍北地,愿用些北地花木。但北地花木在南不易养活,因而要格外挑选品类。”计英打起十二分精神去记宋远洲说的话。从前跟着父兄学造园,总觉得父兄一直都在,她何时学都可以,再加上父兄对她宠爱,并没有严苛教导过她,因而造园技艺只学得皮毛。可如今,一切都不在了,宋远洲愿意指点一二,计英只有倍加学习,不敢再错过了。但令她惊奇的是,宋远洲虽比三哥年纪还轻,但对造园各项技艺了如指掌,甚至胜于大哥。计英不妙打量了他几眼,被他目光捉住。他疑问地看过来,少女赶忙低下了头去。她就是在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学得一身本领,远走高飞,安身立命?时候已经不早,宋远洲是和白家有婚约的人,还要和小孔氏以及宋溪去白家城外的园子坐宴,当即便回了宋家。回程的一路,计英都在琢磨着宋远洲教她的花木之事。宋远洲也没打扰她,到半路遇到熟人,便自顾自下去打招呼。她机械地跟了下去,也就站在车边嘀嘀咕咕地琢磨着。宋远洲瞧了她一眼,她也没有跟过来服侍,至于她所谓的通房的本分和规矩,全都抛之脑后了。宋远洲暗暗摇头,没难为她。但等到他与熟人说完话要走的时候,车边的少女忽然不见了。宋远洲皱眉,两步到车里去看,车里也没有人。黄普也不晓得人在何处。“天热的厉害,小人本想找点水喂马,就这一回头的工夫,姑娘就不见了。小人也不知道姑娘去哪了!”宋远洲眉头越皱越紧,“计英?”没人回应。宋远洲心下咯噔一跳,她敢跑了不成?计家都还在苏州城里,卖身契还压在白家,她计英敢这么跑了?!可他同黄普一道连声叫计英,全然没有回应。宋远洲额头出了汗。计英要是想跑,多的是机会,今日为何会突然跑路?这不对,肯定是旁人将她掳走了!这么一想,宋远洲心下一阵惶恐。什么人会当街掳走计英?为何计英没有出声?他一边让黄普四处去找,一边亲自找人询问。可宋远洲一想到少女单薄的身形,独自一人站在车边,惶恐之感如同滔天的巨浪扑下来。他无处躲闪,瞬间被卷到到巨浪当中,挣扎求生。“英英?英英!”宋远洲转着身不住寻人。大街上人来人往,五月初的时节日光正盛,明晃晃地将一切照的无处遁形。可那个少女就像是凭空消失了,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宋远洲捂住胸口咳了起来,咳得胸口发疼,心下酸胀。他疼到佝偻着脊背,一声声地停不下来。黄普连忙扶了他,“二爷怎么又咳起来了?小人先伺候二爷吃药吧!”宋远洲一把挥开了他,“先找人,不必管我!”但猛烈的咳喘牵扯的胸肺疼得厉害,疼得直不起腰来。他硬撑着,眼角扫到了一旁酒楼门前迎客的小伙计身上。那小伙计恰同他对视了一眼。宋远洲忍住胸口的疼立刻走了上去。“你是不是见到马车旁的姑娘被人带走了?谁带走了?去哪了?”宋远洲问对了人,那小伙计一直在门前迎客,确实是看见了。“宋二爷,您家的姑娘确实一直在马车旁站着的,但来了一辆马车,然后她就没了影了。”宋远洲心下一紧,“谁家的马车?看清了吗?”他说着,让黄普直接递上一块银子。小伙计眼睛都亮了,“看清了!看清了!是白家的马车,马车上坐的是白小姐的丫鬟!”话音一落,空气急不可耐地涌入发闷的胸口。宋远洲大口喘息,终于从溺水的窒息感中缓了过来。连黄普都吓得拍着胸脯,“白小姐可怎么回事?带走了姑娘也不说一声。”宋远洲刚放下些许的心,又跟着这句话提了起来。他不免想到了这些日听闻的白秀媛的事情,心下又是一提,再当眼前浮现出少女脖颈的红痕,宋远洲直接转身叫了黄普。“去白家。”黄普懵了一下,“二爷,咱们不回府里,同夫人和大小姐一起去吗?”但他问完就知道了答案。现在就去白家。白家,白秀媛带着计英下了车。白秀媛一边笑着打量她,一边往马车后面看去,“计英,你说宋二会不会追着你提前赶过来?”计英摇摇头。宋远洲不会追着她过来,她只是个卑贱的奴婢,有什么必要?但她不知道白秀媛想做什么。方才在路边,白秀媛不由分说就把她拽上了马车。然后,马车一路狂奔出城到了白家办宴请的园子。要说从前白秀媛行为叫做出格,那么眼下,白秀媛简直有些疯癫,实在令人琢磨不透。偏计英卖身契就在白秀媛手里攥着,刚才白秀媛还让丫鬟找出来,专门给她看了看。“你今日可要好生听我的话。”计英沉默地跟随着白秀媛,不知她要做什么。今日白家花宴,在人前,白秀媛还规矩几分,先去她娘孙氏处请了安,然后便把计英带走了。计英跟着她往园子里面走。白家这一片城外的园林十分广大,计英跟着她走了半晌,连丫鬟婆子都稀少了起来。计英有种不妙的预感,果然走到一个人迹罕至的院子里面,白秀媛一转身,笑眯眯地看住了她。“计英,把衣裳脱了。”不到一刻钟的工夫,白家就迎来了那位宋二爷。他一到,白秀媛就知道了,眼睛眯了起来,细长的指尖挑着计英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