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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第1页)

喜鹊确实激动得想哭,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男女都是一样的。她用力呼吸,紧紧握住双拳:“那女子读书之后,可以做什么呢?”喜鹊是家中的独女,自幼便听过不少轻贱女子的恶言。她虽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志气,立下了要胜过这世间男儿的宏愿,可却不知该如何实现这样的愿望。听到北府军招收女学生的消息后,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加入,想要识文断字,胜过自家那些无知愚蠢的堂兄弟们。可当郗途说出“男女都一样”这般的话后,她欣喜之余,却不免也生出了疑惑——平民家中的男子,若是识文断字,可以作伙计,作先生,作小吏,甚至成为一个个小小的官员,可她就算读了书,又能够做什么呢?一个读过书的女孩,难道就会拥有比其他人更多的机会吗?可是,很多地方,原本就是不要女人的啊。郗途明白喜鹊的疑惑,他想到徐州如今的景象,温和地开口答道:“可以学一门手艺,维持自己的生计,如同徐州缫丝作坊中的女子那般,再不必在家中忍气吞声。还可以去女郎身边,做她的文书,帮她处理事务,若是做得好,也许还能试着做官。”“女子也能做官?”喜鹊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郗途无比坚定地答道:“女郎素有此意。”此言一出,不仅喜鹊愣在了原地,就连周围的百姓,也都大吃一惊,一个个地交头接耳起来。嘈杂的人声中,喜鹊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先忽略这句话,问出心底最重要的那个问题:“郗将军,我父亲年迈,家中又没有兄弟,恐怕无人能够从军。我想请教您,如我这般的女子,可否自己从军,等到立功之后,再去蒙学读书?”郗途被这话问住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如何能进军营从军?然而,他并没有急着拒绝。郗声的书信告诉他,自从会稽出事后,郗如便立志要成为一个女将军,而郗归也已在徐州为她延请先生,教授武艺兵法。眼前的这个女孩,或许并不是没有机会。更何况,郗声从前也曾说过,郗归很是欣赏一个从流民中买来的女孩,说她很有志气。而他眼前的这个女孩,似乎也颇有志气。郗途这样想着,并没有拒绝喜鹊,而是答复道:“能不能照你说的这样做,得请示过女郎才行。不过,我可以送你去京口——”话还未说完,一个老丈便挤过人群,气喘吁吁地跪倒在了他面前。本事那老丈跑得须发皆乱,颤巍巍地跪伏在地,一开口便是告罪之辞:“将军恕罪,小女无状,冒犯了将军,我这便带她回去好生管教。”“哎呀阿耶,你干什么呀。”喜鹊气恼地埋怨了一句,嘟囔着去扶父亲起身,“你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知道吗?做什么这样一路跑过来,累坏了怎么办?”那老丈却没搭理喜鹊,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示意她住口,自个却再次看向郗途,弯曲着腰,态度极卑微地说道:“将军恕罪,小老儿只这么一个老来女,难免娇惯了些。以至于适才一听到将军在此地答疑,便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请您看在她年纪还小的份上,宽恕一二吧。”一名护卫凑到郗途耳边,轻声说道:“这是附近的老木匠文叟和他的独女喜鹊,他们家还有个叫荷花的妇人,是文叟之妻、喜鹊之母。文叟年纪大了,又害了病,手脚不太灵便,荷花的手艺倒是不错。这一家人因着有手艺的缘故,没太受孙志作乱的影响,但也不算宽裕。荷花平日里会帮咱们做些木工活换粮食,她做活的时候,可能跟将士们打听过关于蒙学的事。”这边说话的工夫,文叟也没有闲着。他转身看向喜鹊,心中极其后怕,压着声音斥道:“你阿娘出去做个活的工夫,你怎么就自个跑出来了?不是说了吗?让你少问少问!从古至今,哪有女子入学读书的道理?”喜鹊听了这话,心中有一万个不服气——郗将军明明已经要同意我去京口了,明明就是阿耶和阿娘说错了!女子不只可以入学,还能够做官呢!她正要出声辩驳,可郗途却先一步开口,温和而不容置疑地说道:“老丈,这孩子并没有冒犯我。北府军的蒙学,的确会收女弟子。”文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竟是这样的发展。他喃喃说道:“可这世上从未有过女子入学的道理,女子如何能上学堂?如何能与男娃娃们同室学习啊?”郗途轻笑一声,提醒道:“老丈,真要论起来,江左先前也从未有过平白给部曲佃户分田的道理,可我们不还是这样做了吗?读书识字原是好事,又何必要分男女?”阶级是一道显著的鸿沟,在有些时候,它甚至会深过性别的歧视。郗途生于世家大族,在他的所见所闻中,如谢蕴、郗归这般的女子,自来都是跟男子一样地上学,一样地读书,她们的眼界学识,甚至要强过许多男子。可在底层社会之中,就连占据了家中绝大多数资源的男人,都往往没有办法像上层女性那般读书,更遑论女子呢?困苦的生活不仅会让人抱团,还会催生竞争与挤压。这些人若能有读书翻身的机会,势必会有意无意地,首先将这机会捧到同性跟前。所谓男女七岁不同席,只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他们不仅不想让女子去抢夺那本就稀少的机会,还想要剥削女子,压迫女子,将她们置于社会的沉重规训之中,让她们不得不陷在繁重的家务里,久久不能脱身,永远不得进步。这规训是如此地深入人心,以至于他们想都不想,便理所当然地按照这规训行事。可当郗途拿此次分田的事情作例子来类比,当这件事涉及到他们自己的切身利益时,这些人便全都迟疑了。他们打内心深处感到害怕——如果坚决反对女子入学之事,郗将军会不会一怒之下,将分给他们的土地统统收走?周围的百姓们想到这个可能,声音不由都渐渐小了下来,一个个小心翼翼地交换着眼色——反正他们又不是军户,以后会不会成为军户,也还是不确定的事情。再说了,就算真的成了军户,上这蒙学又不要钱,女娃们要去就去呗。大不了就是少干点活,反正家中还有妇人们在,倒也累不到自己身上。对于周遭百姓们的神色变化,郗途仿佛并未看到。他始终笑着,直到这些百姓彻底安静下来,才看向文叟,和气地说道:“老丈,你这女孩儿很有志气,我们家女郎一定会喜欢。你不如收拾收拾,带着家眷一道,随着我们换防的将士们去徐州吧。我们女郎是惜才之人,你家既有一手做木工的好本事,一定会过上好日子,这孩子也能有更多的机会。”文叟嗫嚅着,没有立时做出决定。尽管北府军确实如同传言所说的那般,在三吴谨守纪律,秋毫无犯,似乎从不欺诈百姓,可他心中却仍有疑虑——毕竟,一个女娃娃,就算再有志向,又能有什么机会呢?郗途并不因文叟的犹豫而感到生气,他瞥了眼喜鹊那双紧紧抓住文叟衣袖的手,宽厚地说道:“老丈,你且回去好好想想吧,这事不着急。”他虽并不着急,可但喜鹊却显然着急得很,登时就要扯着文叟回去收拾家当。临走之前,喜鹊看向郗途,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郗女郎不是您的妹妹吗?您为什么也要叫她女郎?”郗归虽无官身,可却已经是徐州上下真正的官长,是北府军唯一的首领。真要论起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压根不输上游的桓元,只是没有朝廷的封敕罢了。“不过,等到三吴之事尘埃落定,台城也该给阿回一个交待了。”郗途想到这里,不由爽朗地笑了。他看向喜鹊,笑着说道:“在我们家,谁有本事,便该谁地位高。女郎虽是我的妹妹,可却是北府军的首领,我作为北府军中的一员,自然要尊敬她。”“女子也能做首领吗?”喜鹊听了这话,眼睛蓦地变亮,期待地看向郗途。旁边一个男孩笑着撞了撞她的胳膊:“郗氏女郎派遣部曲商户,在三吴施了一年的粥和药,你今日才知道她是首领吗?”“不,我只是没有反应过来。”喜鹊瞪他一眼,有些懊恼地驳道。毕竟,在郗归之前,并非没有世族女子施粥施药的先例,只是都不像郗氏这般频繁,送的东西也远没有这般好罢了。人人都知道,那些贵妇和娘子,之所以会出来露面,与他们这样的贫民停留在一处,泰半都只是因为要顺着家中父兄的意思,出来做做样子罢了。那些粥棚名义上是由她们所设,可却并非纯然出自她们的意愿。她们只是男人们彰显贤德的装点和工具,其善行或是为了给家中男人挣个好名声,或是为了帮自己抬高身价,以便在议亲时多个“贤良”的筹码。喜鹊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揣度他人,行善施德本就是论迹不论心的好事,那些女子总归是帮到了贫苦人家,她不应这样揣测她们的动机。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觉得她们可怜,觉得她们像一群穿着锦衣华服的精致木偶,只能顺着丝线的摆布做事,半点没有自己的主意。何其可悲,又何其可怜?可郗氏女郎却不同。郗将军说,郗女郎是北府军的首领,他虽是男人,虽是将军,却也要服从于自己的妹妹。喜鹊震撼极了。从小到大,周围所有人都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地告诉她,作为女孩,她总有一日是要出嫁的,倘若阿耶阿娘始终没有生下男丁,那么,家中的一切都将属于堂哥堂弟,而非自己这个出嫁女。她是没有家的。她只能作一个暂居在父母家中的客人,等到年龄一到,便出适他人,成为一个寄身在别人家里的长工,一辈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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