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琼霎顿时说不出一句话。她低头,与解雨臣对视,他们的距离如此接近,彼此的呼吸纠缠、因紧张而急促的呼吸,因眩晕而颤栗的呼吸。每呼吸一次,她的心就会往下坠一点。解雨臣的喉结滚动,摸到她的手。“——把手机给我。”他说。“不要。”“给我。”“你闭嘴!!”霍琼霎崩溃地大叫。解雨臣拽住她肩膀,一下把她压在沙发里。然后固定住她。从前没和他打过架,动过手,对他们之间的差距并没有一个直观的概念。而现在他单手就能固定住她,居然完全挣脱不了。解雨臣咬住烟,整张脸几乎被烟浸没。他没有太多表情,似乎在那间阁楼时,他已经把所有的冲动、疯狂、压抑挥霍殆尽,理智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这种理智像一张面具,让他看上去冷静到甚至有些可怕。他们之间,一定需要一个人保持理智。否则,无疑让人有机可乘。“你别动了。”解雨臣重新握住手机。“你让我别动我就别动?”“我不想弄疼你。”“你他妈刚刚——”霍琼霎的声音戛然而止。实际上,房间非常安静,他们的声音完全可以通过手机听筒,让对面听到一清二楚。吴邪的声音有些模糊,像把手机拉远了,“什么叫——我不想弄疼你?”他说,“你们现在在做什么?”解雨臣沉默、霍琼霎也沉默。霍琼霎道:“吴邪,你听我说……”“你们在做什么?”吴邪重复一遍。“什么都没做。”解雨臣说。“嗯,刚刚在做什么?”霍琼霎死死盯着解雨臣,他几乎是有些痛苦地移开视线。霍琼霎的胸口收紧了,脑子里仿佛有一根筋在狂跳。她开始不断挣扎,在解雨臣身下,对他又抓又掐。解雨臣别无他法,力气略微松懈。然后手机啪嗒一声摔在地上。电话被迫中断。下一秒,铃声再度响起。解雨臣要去捡,霍琼霎猛地从身后抱住他,两人往地上摔,霍琼霎跨坐到他身上,眼泪已经掉下来,“别接。”“……”“不要接。”“你知道不接的后果么?”解雨臣的手机是最原始的铃声。此刻,这个冰冷、单调的铃声在耳边狂轰滥炸,第一遍结束,第二遍紧跟着响起。“你觉得我不知道么?”她反问,“为什么要告诉他?”“因为我强迫了你。”“你别以为把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这件事就能得到解决。”解雨臣闭了闭眼,因为霍琼霎的眼泪滴到他的脸上。他深呼吸,“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没有第二种选择。”他的手抬起来,停顿一下,摸到她的脸。手心一片湿漉漉的泪水。他们沉默。霍琼霎忽然抱住他,把脸埋进他脖子,呜咽。她哭得很小声,而胸口不断起伏,呼吸一塌糊涂,像肺被割伤。解雨臣僵硬着,摸她头发。她的头发,在她小时候,他摸过,在她长大后,他依然摸过,摸了二十几年,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是这个平衡,被残酷的打破了。铃声持续响了叁次,吴邪没有打第四遍。也许他觉得再打也不会有任何意义。霍琼霎把解雨臣压在地上,边哭,边掐他。解雨臣没有任何动作,随她去,恐怕这只是开始。因为痛苦必然横亘在他们之间,无论他说、或者不说,有些东西就像敞开的伤口,一旦见光就会剧烈氧化。几乎能够想象之后的场景。只是吴邪——解雨臣舔了舔嘴唇,尝到铁锈似的血,很苦,带着她眼泪的味道。解雨臣抱起她,走进浴室。他要走,霍琼霎拉住他,“你去哪里?”“外面。”他说,“抽根烟。”“在这里抽好了。”“你先洗澡吧。”“你帮我洗。”解雨臣愣了下,“什么?”霍琼霎拽掉裙子,腰部的淤青蔓延到大腿,没入隐秘的腿根,白炽灯下,因肤色原因,更为显眼、触目惊心。内衣在她迅速的动作下在往下掉,几乎暴露半个胸乳。解雨臣别开视线,低头。霍琼霎重复:“你帮我洗。”她的头发散下来,“我现在很难受,难受的要死。”解雨臣不说话。“还愣着干嘛?”“一定要这样么。”霍琼霎摸了摸小腹的位置。“这样会让你放松点么?”解雨臣问。霍琼霎瞪着他,他根本不看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她把裙子扔给他,把他往外推的同时,啪一声关上浴室的门。他说对了,霍琼霎想。现在她所做的、想说的任何事情,都没有冷静可言。只是想暂时把自己从接近崩溃的情绪中摘出来,让自己轻松点。她能怪他么?热水扑面而来,霍琼霎抬起头,热水淋湿她的脸,她的头发。她裹着浴巾走出浴室,解雨臣站在窗边,窗帘拉开了,天亮了,从五点到七点,天亮的如此迅速。她感到刺眼。喝了一杯酒,霍琼霎在床上躺下。解雨臣拉上窗帘,在沙发坐下,他陷在阴影里,他们没有对话。不知不觉她睡过去,梦中光怪陆离,从一个场景,跳转到另一个场景,她梦到多年前,十几岁时,她与吴邪在吉林的机场分别,吴邪转身没入人群,而她大喊他的名字,他们四目相对,就像永恒。一刻的永恒,醒来后她满头大汗。解雨臣在打电话,烟头扔了一地。霍琼霎起身,看着解雨臣的侧脸发呆。他把电话挂了,她问他几点了,他说,我们走吧。霍琼霎在卫生间里洗脸,头发潮湿如同她此刻的心。飞机起飞时,那一瞬间的失重感,攫住她的胸口。这种心脏狂跳的感觉,一直维系到飞机降落。解雨臣一直闭着眼睛,他们的脸色相差无几,但他们不约而同的保持镇定,这种镇定向来是他们之间所有人的惯常动作,有时分不清是伪装,还是真意。她洗了澡,但没有换掉衣服,留着这件脏兮兮、带着泥泞的连衣裙,白与黑,是两种极致,她不愿意欲盖弥彰,留着这样的泥泞能够留住当时的记忆。在酒店时,霍琼霎与解雨臣长久无话,注视彼此时像在审视自己,霍琼霎在拷问她自己的心,她重复问解雨臣,为什么,要用这样的办法,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解雨臣只是说:“我想尊重你们。”这是一种让人哑口无言,甚至有些狡猾的回答。有的时候,实话并不比欺骗更高尚,实话仅仅只是为了让一个人将自己从痛苦中脱身,获得短暂平静。霍琼霎走下飞机,九点半,停机坪掀起一场大风,这场风从远方吹来,她似乎闻到风里裹挟的沙砾的味道。没有行李,两人一前一后,走入航站楼。不少接机者在等候。人群中,各色各样的面孔,期待,焦虑,疲惫……已经多少年,他们的相聚,分别,总是在机场。已经多少次,已经数不胜数。霍琼霎抬起头,她总是能够第一眼就在人群中辨别出他的身影。在看见吴邪的那一刻,她狂跳的心忽然停歇几秒,紧接着,就被愈发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淹没了。接踵而至的是强烈的缺氧感,很模糊,身前的解雨臣,人群中的吴邪,变得同样模糊。她看见吴邪向他们走来。霍琼霎这才发现,是泪水模糊眼睛,她已经泪流满面。“……你等了多久?”这是解雨臣的声音。吴邪道:“从七点等起。”叁个人沉默。霍琼霎感到有只手在摸她的头发,她的脸,她的下巴被捏起,吴邪目不转睛看着她,而他在对解雨臣说话:“我和她昨天清晨分开,前后大概叁十几个小时,你要不要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一天时间——这一天时间发生了什么,能让我老婆哭成这样?”霍琼霎在发抖,吴邪搂住她时,抖得更厉害。吴邪的脸色难看至极,因为霍琼霎根本说不出话,她无声地哭,眼泪滴在他手上。机场大厅外,车旁,夜深人静。霍琼霎的脸埋在吴邪怀里,她不说话,其余二人也不说话,但沉默不会持续太久,一根烟烧完,吴邪的耐心已经耗尽,甩掉烟,眉头皱到能夹死一只苍蝇。解雨臣开始陈述昨天白天发生的事情,包括黎簇与梁湾的到场,茶楼间的谈话,他们二人被吸引至浙南小院,随即,对黎簇的解释与洗脑。“和这个少年的谈话很顺利,但接着,发生一件意料之外的事。”解雨臣道,“那些人用了一种非常特殊的手段,不仅是拖延时间,更是一种心理战术。”“什么?”吴邪问。解雨臣停顿,他低着头,在看地上燃烧的烟灰,“大概晚上十二点,我在和他们周旋的时候,喝了一杯茶,那杯茶被下药了,药性推迟到叁个小时后体现。”“然后?”“那是烈性春药。”吴邪看着他。解雨臣的脸没有血色,“在那时……”“解雨臣!”霍琼霎突然大叫,“你闭嘴!!”“继续说。”吴邪道。“解雨臣!!你敢说出来我就死给你看!!”霍琼霎的胸口不断起伏,眼泪和尖叫一起呼啸而出,在这个寂静无声的夜晚,所有人的痛苦只差一个突破口。解雨臣用手捂住眼睛,沉默。场面死一样安静。吴邪就像被子弹打中,不说话了。他不问了,霍琼霎握住他的手,吴邪轻声道:“你们做到了哪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