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路往天山去。
路越走越奇险,天气也越来越寒,有些地方甚至隐隐看到终年不化的积雪。
燕斩玦捏了一点雪花,洒在谢痕的睫毛上。
睫毛微弱动了动。
慢慢张开,谢痕的瞳孔是种枯败的灰,但神情安宁放松,陷在柔软的白狐裘里朝他微笑,笑容很柔和干净,隐约透出些许这个年纪本就该有的少年模样。
燕斩玦也笑了:“睡得好么?”
谢痕的手指动了动,燕斩玦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谢痕摸出他是谁:“阿玦。”
燕斩玦答应,他亲吻谢痕冰凉柔软的嘴唇,抚开散落的长发,他把谢痕小心捧在怀里,喂给谢痕一点饴糖。
谢痕的心力像是靠那种刻骨的仇恨纠缠,仇恨消泯,心力也自然散去。不再每天都能醒来,有时昏睡着吐血、发病,神智也逐渐不那么清晰。
这次不再是装的,谢痕过去靠执念硬压毒性,如今全汹涌反扑回来。
这是必然会有的代价,系统也无法阻止。
燕斩玦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
这十九年,谢痕焚膏继晷,煎熬尽了心血,如今只不过是好好睡一睡、歇一歇。
谢痕早就该好好歇歇,他所承担的责任远超过道义,那些懦夫、伪君子,不敢承担亡国的骂名,于是不择手段催熟一个最无辜的幼童,套上一身明黄龙袍,割得鲜血淋漓,再架上点燃的柴堆。
燕斩玦厌恶这一套,恨不得撕碎。
他给谢痕编造新的出身:“你醒了,谢痕,你生着病,不要动脑,耗费心力你又会吐血。”
“你不用想这是怎么回事,我直接告诉你。”他告诉谢痕,“我是北地牧马的蛮夷,你是汉人,是我抢来成亲的新婚妻子,你病得太厉害了,我带你去采药。”
谢痕不知道信还是不信、清醒还是迷糊,只是微微弯着眼睛,靠在北地蛮夷的怀里:“哦……”
“真的。”燕斩玦低头亲他的眉眼,“谢痕,我答应你,只要你好起来,我所有的马都送给你。”
“我有很多马。”
燕斩玦说:“最小的能抱在怀里,很乖,很好玩,还会舔你的手。”
谢痕轻轻笑了:“那真好。”
燕斩玦握住他的手,给他哺喂一点蜜水,等这点水慢慢淌进干涸的喉咙。
谢痕靠在他怀里呼吸,气息柔软冰凉,像一团将散未散的云雾,燕斩玦解开衣襟,用身体温暖他,谢痕胸前的伤痕又在流血。
燕斩玦解开绷布,是一道横在心口的刀伤,这是谢痕让他做的,那天夜里谢痕毒入心窍,毙命在即,用最后一点力气教他怎么放血清毒。
谢痕让燕斩玦用小刀刺进自己的心口。
“我是要活下来。”
谢痕告诉燕斩玦。
那些难熬的年岁里,他也不是没事闲着自己划自己玩,这是保命的办法。
谢痕承认他不说就是因为喜欢看燕斩玦着急心疼。
燕斩玦以为他是太痛苦了,为了排解扭曲压抑的绝望,不得已自虐,其实没这么严重,谢痕的确痛苦,但他能通过燕斩玦,依然维持那个摇摇欲坠的平衡。
“朕故意的。”谢痕叹息,“朕不是好人,阿玦,扔了朕喂野狗吧。”
燕斩玦:“……”
这话如今成了两人玩闹拌嘴的旧账。
谢痕也学会了开玩笑,燕斩玦被他气得乐了,心底近乎爆炸的焦虑惶恐稍稍缓解,总算稳得住手,咬着喉咙里那点血气,割开谢痕本就伤痕累累的胸肋。
那次谢痕没有失约,放了血、清了毒,燕斩玦不撒手地死死抱了他三日三夜,谢痕慢慢活过来。
于是燕斩玦原谅他欺骗自己的罪行,翻出账本,握着谢痕的手又撕掉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