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的赵小夺死了,听说是万箭穿心,死在杨贺的院子里。
如今活得好好的。
区区一个小太监,竟也像是改了命一般。过去的那些熟悉面孔,都似重生了,本该千刀万剐的寒章成了刑部侍郎,就连辞官退隐的沈凭岚同何峭都好生生地立在百官当中,意气风发,俨然南燕脊梁。
南燕不再是他所憎恶的垂垂暮已,死气沉沉。
一切都变了。
季尧看着,烦透了,头隐隐作痛,心里不可抑制地涌现出一阵强烈的毁灭欲,阴毒地叫嚣着,将他们一个一个都毁了,偏偏却滋生出另一股本能,两两不退,角力一般撕扯着。
季尧忍了下去,笑盈盈地问赵小夺,小夺啊,朕和你义父,是何时相识的?
赵小夺有些困惑,陛下这些日子是有些奇怪。
季尧说,他前些日子突然有些不记得前尘旧事了,就连和杨贺之间的事都记不大清。
赵小夺一听,这哪儿能行,陛下岂能将他义父忘了。
他说,陛下尚在冷宫时就和义父相识,已经好些年了。
季尧坐在丹墀上,曲着长腿,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点点头,说,后来呢?
赵小夺就将这些年二人如何从微末登得大宝,琐琐碎碎的,挑捡着自己知道的倒给季尧,季尧越听,笑容越盛。
赵小夺说,陛下,你可不能忘了义父。
季尧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朕这么喜欢督公,怎么会忘了他呢?
赵小夺眨了眨眼睛,看着季尧,说,陛下以前不是只管义父叫公公的么?
那日下了雨,檐下雨声淅淅沥沥地作响。
自季尧消失后,杨贺已经好几天没有睡着了,翻来覆去,惊醒就是噩梦。
屋子里燃着安神香,杨贺恍恍惚惚地想,三天,季尧不见整整三天了。在他看来,那个季尧,根本就不是季尧。
季尧会去哪里?
鬼神之说非人力所能及,杨贺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他这几乎将季尧软禁的法子,却引得帝党不安。
若非季尧余威犹在,平日里又处处以杨贺为重,只怕他未必能如此轻易震得住朝中局势。
杨贺闭着眼睛,强烈的疲惫不安摧得意识有些模糊。
季尧会去哪儿?既然出现的是上一辈子的季尧,他去了上一世么?
上一世的自己已经死了。
季尧这人黏他黏得要命,若是当真在那个世界,怕是要——要怎么样呢?杨贺心里竟有几分不可言说的自得和满足,隐隐的,又泛上了几分惶然焦虑。
季尧离不了他,离了他要发疯的。
可这么个人就不见了。
杨贺心头空落落的,若坐在帝位上的不是季尧,杨贺就该备下后手了,留着一个能随时要他命的帝王不是好事。
可杨贺竟全无别的心思,他听闻朝中有朝臣请镇国寺的和尚去府上做法驱邪,有那么一时半刻,他在想,不如让那些和尚来试试。
可这不过是瞬间的念头,将将萌芽就被杨贺掐灭了,太荒唐。
杨贺又想起季尧,雨声在耳边渐渐远去了,他竟好像看见了季尧,季尧拿手碰他的脸颊,低笑着说,公公,想我不想?
杨贺直勾勾地盯着季尧,一言不发,季尧又笑,叹气似的,说,真是我啊,公公是不是被吓坏了,连我也认不出了。
杨贺心想,他有什么可怕的,顶不了一拍两散。
可还没说话,季尧就不见了,他睁大眼睛,却猛地惊醒了。门外有步履匆匆,混在雨声里,不知何时起了惊雷,轰隆一声响。
门被用力地推开了,有人转过屏风,直勾勾地盯着他,身上还带着淌过雨水的湿迹,有些狼狈又急切。
刹那间,杨贺竟不知是梦还是现实。
季尧喟叹似的,有几分劫后余生的意思,看着杨贺,轻声叫了句杨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