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过长长一觉,蒋西北还是觉得累,那种疲乏是身体?深处透出来的,无药可医。他?想他?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对蒋兜兜说你去吧,爷爷坐在这儿看你。
厨房里头,蒋绍言跟钟虞说了句什么,先走到水龙头底下?冲手,接着端了四?盘凉菜和两盘热菜出来,叫蒋西北先垫点,还有热菜马上就好。
满桌好菜,但?蒋西北不怎么能吃得下?。胰腺主管消化,再加上化疗,他?的消化系统已经不堪重负,早上那顿还顶在胃里,难受得很。
他?不想吃,就想着在这过年的高兴日?子里喝口酒。
蒋绍言沉默了片刻,转身进厨房,很快拿了瓶黄酒出来,瓶壁是热的,已经提前温过,大概是料到了蒋西北会想喝。
瓶盖打开,醇厚酒香逸散而出,蒋绍言拿起酒瓶给那瓷白的酒盅里倒满一杯,转身要走时被蒋西北叫住:“你先别忙了,坐下?陪我?喝一杯,我?有话跟你说。”
蒋绍言回头望了一眼,钟虞还坐在灶台边安安静静地包饺子,低头的姿势露出修长的后颈,模样十分认真。收回视线,蒋绍言摘掉围裙,在蒋西北旁边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酒。
蒋西北有段时间没喝酒了,当即端起灌了一大口,本该醇柔的酒竟觉得有些辣口,灼得喉咙火辣辣的,人?也算彻底清醒了。
放下?酒杯,顿了顿,第一句话就是:“我?刚才又梦见你妈了。”
蒋绍言听到了“又”字,不禁抬头。
“昨天晚上我?也梦见了,前几天也是,刚才睡觉又梦见了,我?最?近老是梦见她。”
蒋绍言没说话,手指捏紧了酒杯。
剩下?的酒一口闷了,蒋西北兀自继续:“你说今天那只蝴蝶是她吗?我?后来想想,我?觉得是,是你妈她显灵了,停在那孩子身上,就表示她同意了。”
说罢叹口气,往钟虞看了眼,又看着蒋绍言:“你们?以后就踏踏实实地过吧,你妈她会保佑你们?的。”
蒋绍言一言不发?,又给蒋西北倒满一杯。
蒋西北知道他?不说话但?听进去了,咂一口酒含在嘴里回味了一阵才咽下?,又继续说:“我?最?近老是忘事,趁还能记得,我?有两件事跟你说。”
蒋绍言这回开口,十分认真:“您说,我?听着。”
蒋西北沉默了片刻,语气低沉:“我?这病呢也就这样了,我?自己是看开了,怎么说我?也多活了六年,还赚了,你也别纠结。治还是不治,怎么治,我?自己有数。
所以这第一件事,就是万一哪天我?要是走了,你不必为我?大办,我?这辈子什么风光都见过了,走了就想安安静静地走,地方我?也给自己选好了,就在你妈旁边,到时候你要来就把我?们?俩一道看了,省得折腾。”
虽然避开了“死”这种不吉利的字眼,但?也跟交代后事差不多了,蒋绍言几次三番想打断硬是忍住。
蒋西北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这是第一件事,我?已经决定,你照办就行,没得商量。还有第二件事,你听我?说完,是关于?那孩子的。”
不知道为什么,蒋西北总觉得叫钟虞名字有些别扭,管他?叫“那孩子”。蒋绍言立刻往身后看去,确认钟虞还好端端带着蒋兜兜在厨房里坐着,他?才回头问蒋西北:“他?怎么了?”
“那孩子……”蒋西北眯眼回忆,语气幽幽,“当时不是说好了吗,他?给你……我?帮他?还家?里的债,一共200万,是他?叔叔欠的。当年他?出国之前,我?怕他?在国外?没个依靠,又给了他?20万,但?那笔钱他?怎么用的你也知道了。我?还是那句话,森*晚*整*理这孩子心狠,但?对你和兜兜,看得出是真心的。”
说着突然咳嗽起来,蒋绍言起身想给他?拍背,被蒋西北按回去。蒋西北抽了两张纸捂在嘴上,咳出一口痰,又是带血的,悄悄攥起来没叫蒋绍言看见,缓过了劲儿过后又慢慢道:
“后来他?就走了,我?以为这事就了了,大概过了一两年吧,我?一张卡上突然收到一笔钱,不多不少整100万,从?纽约一家?银行汇过来的,没留名也没留任何信息,但?我?当时就觉得是他?。大概又过了一年,那卡上又收到一笔钱,120万,加起来正好220万。”
“这事我?没问过他?,但?我?觉得是他?。所以这孩子,是把当年我?替他?还的钱还有给他?那20万一并还回来了,是个有骨气的。我?一开始觉得我?们?两不相欠,现在想想,这孩子……还是我?们?欠了他?啊……”
蒋绍言完全不知道这事,刚听了开头,表情骤然就变了,不等蒋西北说完腾地起身,太用力?椅子都差点翻倒,他?甚至顾不上扶,快步走进厨房,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坐着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