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不禁百感交集,有对陆琛的恨铁不成钢之怒,也有对丈夫难以言尽的感动。
林溪给顾婉儿使了个眼色,又召来两名宫女,先帮陆琛简单处理一下脸上的伤痕。
厉冰雪一时怒急愤然出手,还好她最后收了几分力道,否则就算陆琛天赋异禀,这一巴掌下去只怕会掉落一半牙齿。
片刻过后,陆沉缓缓道:“琛儿,你可知朕对你最失望的一点在哪里?”
陆琛强忍脸上火辣辣的痛,垂首道:“儿臣身为皇子,不该与朝臣私下结交,更不能收受他们的好处。父皇三令五申,儿臣却明知故犯,如今又牵扯进这样的案子,更加辜负父皇的期望,儿臣罪该万死!父皇,儿臣虽然接受了锦绣楼的干股,并不知楼内另有玄机,只以为那里不过一酒楼——”
陆沉面无表情地打断他:“你觉得这个说法能让世人信服吗?”
陆琛一窒。
陆沉站起身来,视线扫过所有妃嫔和子女,迈步来到次子身前,负手道:“朕对你最失望的地方,并非是你收了锦绣楼的干股,而是你从始至终没有想过一件事,你怎能任由别人来主导这桩买卖,自己躲在皇子所里坐享其成?”
陆琛艰难地抬起头,不解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陆沉继续说道:“一直以来,你都比其他弟弟成熟一些,私下里想的也多,朕原本以为你不会轻易犯错,却没想到你如此糊涂。锦绣楼看中你皇子的名分,这能为他们带来很多便利,你要么就拒绝他们,要么就将这桩买卖握在手里,至少不能任由他人肆意而为,便如此时此刻,你成为别人的挡箭牌,却陷自身于绝境之中。”
“儿臣……儿臣……”
陆琛脸色苍白,讷讷难言。
“徐凌还算义气,没有将你供认出来。”
陆沉缓缓转身,望着一众屏气凝神的妃嫔们,道:“但你肯定不知道,锦绣楼的总掌柜胡清晏在刑部大堂上,直言锦绣楼还有一位神秘的东家,就连织经司都不敢在这位东家面前放肆。”
厉冰雪满面黯然,心如刀绞。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纸终究包不住火,胡清晏的指控虽然没有点出陆琛的名字,但是这件事关系到天家清誉,总得给满朝文武一个明确的答复,届时陆琛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还能瞒得住?
天家皇子涉及这等丑闻,陆琛莫说争荣夸耀,恐怕连小命都难保!
“你是不是觉得庆幸,这段时间没有任何流言蜚语传出,往后不会有人知道你和锦绣楼有关?”
陆沉继续望着前方,淡淡道:“如果胡清晏的供状流出只言片语,京中这会想必已经甚嚣尘上,之所以如此平静,并非是朕在帮你遮掩,而是事发当日,在刑部观政的太子及时果决地将此事限制在一个很小的范围里。”
陆九思依旧平静地站在那里。
林溪静静地望着他,心中浮现赞赏和骄傲之情,只是这时候不便表露出来。
厉冰雪既有感激,也有几分对陆琛的浓重失望。
陆琛则呆呆地跪着。
一直以来他对大哥兼太子的陆九思看法很复杂,一方面他承认目前陆九思不论读书练武都比他强一些,但是想到两人的年龄差距,他不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希望追赶。另一方面他十分羡慕父皇对大哥的信任和器重,有时候不禁渴望父皇的目光能分给自己一些。
无论如何,他并不怀疑大哥的眼界和能力。
旁人或许想不明白,大哥在听到胡清晏那番话的时候,一定清楚锦绣楼最神秘的东家就是他陆琛。
可是大哥为何要出手相助?
他为何没有直接将事态公开,让陆琛再无卷土重来的机会?
“太子,你为何要这样做?”
陆沉似乎对次子的心思了如指掌,帮他问出这个问题。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陆九思诚恳地说道:“父皇,儿臣坚信二弟和锦绣楼的命案无关,他没有任何这样做的理由,更不是那等悖逆凶恶的性情。锦绣楼一案分明是有人暗中算计,二弟只是那些人阴谋中的一环,儿臣怎会不分青红皂白便陷他于险境?父皇一直教导儿臣,家和万事兴,天家亦如此,儿臣自当时时谨记,不敢或忘。”
闻者无不动容。
厉冰雪轻声道:“太子,陆琛有你这样的兄长,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陆九思微微低头以示对厉冰雪的尊敬。
“家和万事兴……难为你一直记在心里。”
陆沉喟然,望着外面的庭院一字字道:“朕多希望,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
语调虽轻,却如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