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选择在五年前就把那件事告诉你,他病了。”“你要对他再孝顺点儿。”“可是,来不及了。”“成灰了。”“桑渴”“回不去了。”“呜——————————————”一瞬间的盲音,再来便是近乎虚无的精神空白。汽车鸣笛进站,视线尽头天光大亮。机械的女声从头顶响起,并伴随着哗啦一声后车门撑开的声响,车厢里的重量一点点将至末梢。“终点站:隆城汽车客运总站,到了。请乘客们有序下车,拿好随身物品,祝您旅途愉快。”祝您旅途愉快。“裴行端。”车厢角落里的女孩子垂着半红的眼。“嗯。”青年人站起来。“到了啊。”她喃喃。“嗯,到了。”“我就再陪你,走一段吧。”偏执着迷裴行端刚从位置上站起来,闻言身体有些僵住。紧接着他近乎仓皇地转过头去看桑渴。她刚才说什么?她要再陪自己走一段?难道她原谅我了?这个念头只要在脑子里一经出现就如枯藤回春般的疯涨,裴行端觉得自己快活到就要笑出声来,但是一转念笑容又僵在了脸上。是啊。‘陪你再走一段吧。’这句话对于桑渴来说究竟是什么意思呢?究竟是原谅他亦或是不原谅他,还是说不过是看在曾经同行过的一点点情分上,单纯的再陪他走一段路呢?往后就尘归尘土归土,从此陌路。只可惜桑渴说完那句话后并没有打算再施舍善心再多说一点的意思,兀自从他身边穿过。裴行端喉咙有些干涩,神色黯然,放置在椅子上的手也开始攥紧。桑渴已经从容地越过他走向车门,她要下车了。裴行端管不了别的了,一个激灵大步去追她。走时动作太大,怀里的橘子不慎坠落到过道里,丑橘在地上啪嗒嗒滚了两下,最后滚到了桑渴脚边。桑渴有所察觉低头看向那只丑橘,橙色表皮坑坑洼洼,顶上还带着未摘的绿色枝叶。丑橘虽说样子生的丑,但是桑渴知道它的味道很好,价格很低很低,想来刚才那个老太太也是个嗜甜节俭的人。就跟兰婆一样。桑渴想也没想就蹲下来捡起它,还用手仔细地擦拭,擦干净了,扭头递给身后失语失态的裴行端。裴行端的局促跟桑渴的从容一碰撞,就显得他更不是个东西了。桑渴这个小姑娘,今年20岁了,看着还像是十七八岁那样的稚嫩。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从地上捡东西。东西捡起来也不忘记擦拭,那小心谨慎的动作,规规矩矩的姿态,细心的表情,都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不带丁点儿变化的。裴行端喉结翻滚,而今再看这样的场面,他愣了一秒钟。突如其来的难受。无法言意的苦涩、悔恨的念头溢满胸腔。桑渴没有他这么多心思,歪头不解,为什么不拿?裴行端慌忙从她手里接过橘子。见他魂不在身的,桑渴眼神里闪过些许无奈。一前一后,他们走下车梯。离开车厢后迎接他们的是湿冷的秋午后风。桑渴默默将大衣裹得更严实些,一步一步朝着记忆中熟悉的位置走。裴行端一瞬不瞬盯着她的背影,抿唇抬腿跟上,牢牢控制在她一米之外的距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状态已然悄悄转变了:以前永永远远都是男孩大步走在前方,面带戏谑与调侃,而女孩子在他身后虔诚地追着跑,边跑边大口喘息。现如今是桑渴慢慢在前边走,眼神无悲喜,裴行端沉默地守在她身后,不敢僭越。两个人都在肆无忌惮地把玩对方的庸俗愚昧,以此来告慰自己千疮百孔的心。可裴行端总是卑劣的那一个。从来就没有什么三教九流,高低贵贱,只有我的一心向你。是的爱意温柔为你镀上圣光,没有我你什么也不是。没有桑渴的裴行端什么都不是。裴行端其实万分想追上去问一问桑渴,刚才她那句再陪他走一段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是他竟然沉醉至此,以至于在这样沉默相守的幻觉里飘飘然到得意忘形,亦或是他不敢就此打破这样和平的僵局。这样很美好,桑渴走在前边,而他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头默默守着她。哪怕不能说话,这样也已经很美好了。就像是夫妻吵架,耍小性子的妻子跟丈夫闹情绪一样。且他害怕,裴行端他害怕如果问的话会从桑渴嘴里听见残酷的,她要逃离的真相。那样太残忍了。似乎也只有这样,牢牢距离她一米远,默默守着她,桑渴才不会对他露出厌烦想走的表情。裴行端唇瓣有些干,但却甘之如饴。一直跟着,桑渴走得很慢,他亦然。其实桑渴一直都走得很慢,只可惜以前的裴行端从不在意。路上没什么人,车站附近都是些工厂,垃圾站。黑烟一如既往从工厂高楼的烟囱里甚嚣尘上,弥散在蓝白色的天空镜面。烟雾横冲直撞,像是泼了墨。黑心的,掺了水的墨。桑渴见了却无动于衷,哪怕经过爸爸曾经呆过的旧工厂,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因为没有人能阻拦城市发展的步伐,哪怕是生态,哪怕是赤裸裸的人命。裴行端注视着身前那道孤零零的,套着军大衣的身影。不求人不黏人,她坚韧到又全然不像是小时候。其实,他们都长大了。成长是悄无声息的过程。将年幼无知四个字的打碎了再拼凑好,再打碎再重塑造,直至与这个世界完美契合。走啊走,走得慢极了。这一走他们直接走到了岚河边上。河流绵长,穿城而过,他们身处下游。人来人往,城市天空哭出娇羞的霞红。“裴行端。”桑渴突然停下了脚步,她背对着他,女孩子像是思忖了良久。裴行端脚步应声而顿。“就走到这吧。”她说,半垂着头,拢了拢宽大的袖口。口吻淡薄。衣服上其实还残留着爸爸的气息。她轻描淡写地说,到此为止吧。裴行端刚才一直得不到证实的东西此刻终于真相大白。他抹了一把脸,似是不信。但,确实是这样。陪你再走一段,走完了,梦醒了,也该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