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二去,至少在杨正安的眼里,他们慢慢变得熟悉。杨正安口中的邢丽春,和今天想杀萧衍的这位,仿佛不是同一个人。和这位邢小娘子的初次见面实在太过“惊险刺激”,一时之间,傅新桃也不知如何评判她,尤其加上她在面对萧衍时的那些话。认定萧衍是杀父仇人,所以想要杀了萧衍报仇。在邢丽春的立场上这或许理所当然。选择白天动手,看似莽撞的背后又似有几分光明磊落,像不屑其他手段。哪怕晓得,她赢不了萧衍。邢丽春总不会以为可以在京都这般轻易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的性命?倒更像别无选择,是以明知会输,依然横下心这么做。但傅新桃尚无法判断真相为何。是萧衍当真做过对不起邢家的事情,抑或这些其实是一场误会?记起杨正安之前对邢丽春说过他会想办法,傅新桃问:“师兄什么打算?”“你说的想办法,是准备怎么做?”杨正安被傅新桃问住了。他哪有办法?哪怕想找人帮忙,在这京都也没有可找的人。傅新桃和萧衍熟悉归熟悉,却不可能用这种事麻烦她,让她为难。杨正安沉默半晌,说:“我确实无能。”邢丽春当街刺杀萧衍的行为显然对杨正安造成不小的打击。只因她这么做,必然是没有考虑过别的,没有想过自己倘若出事,会有人伤心难过、不安害怕。这个人并不太在乎他。何况还有那么许多不留情面的话。傅新桃感觉得出来杨正安情绪异常低落,便说:“换做别人遇到这种事就有办法了吗?是要闯去北镇抚司抢人,还是威逼利诱一个锦衣卫指挥使把人交出来?”“她与萧衍之间的事,我不明真相,暂不多言。”“但是,她今天这般行径,无论如何都没有报仇成功的可能。”顿一顿,傅新桃又说:“她若本就抱着不报仇不罢休的决心拼上性命,师兄哪怕有能力救得了她一次,她依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那是不可能救得过来的。”杨正安长叹一气:“丽娘是个可怜人。”傅新桃垂眼,低声道:“师兄,你知道的,萧衍他也早就没有亲人了。”·送杨正安回东梁河的宅子后,傅新桃方乘马车回傅家。一路上,她因为邢丽春的事情心思沉沉,回府之后一个人闷在书房。傅新桃并不打算去盘问萧衍什么。如果只是误会,相信即使邢丽春今日有这些举动,萧衍亦不会记恨于心。但又如果……这些事情不是误会呢?不明不白,不清不楚,事事叫人觉得乱糟糟。也正因为这样,傅新桃想,在真相明朗之前,她不该武断认为萧衍错了。师兄偏向邢丽春、可怜邢丽春,她不是不能理解。可是,她不能也像她师兄一样。傅新桃回想起不久之前的那个深夜,萧衍带她去看夜景、故意逗弄她,他们嬉嬉笑笑,像极小时候无忧无虑的两个人。抬眼之间,她瞥见书桌上萧衍送的墨锭。心情忽而间变得平静下来。傅新桃深吸一气,开始梳理脑海里堆着的这些事,一并梳理自己的心情。从萧衍回来京都、他们重逢,一直到今天,所有的种种,她都一点一滴理顺。于此期间,一些被她多少忽视的事情和今天的事联系在一起,组成一种新的可能。那种可能逐渐变得清晰,傅新桃亦心跳如鼓。她感觉自己一不小心窥知到萧衍的秘密,也许是萧衍并不想叫她知道的事。会不会呢……在萧衍回来京都的最初,她便怀疑过萧衍有秘密。如今无端端冒出来一个认定萧衍是杀父仇人的邢丽春,却似乎佐证这一点。假使,是邢丽春误会了、弄错了,谋害她父亲的人并不是萧衍。这其中多半有人作梗。萧衍会不会也在追查一些事情?所以他选择接任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毕竟这个身份可以提供许多的方便。还有他的脸。如若是中毒所致,恐怕也一样为人所害。思及此,傅新桃搭在书案上的手轻轻颤了颤。这和萧衍已经变成了奸恶之人近乎是两个极端,而那样一种可能的背后,意味着萧衍经历过不知凡几她不清楚、清楚也无能为力的事情。傅新桃只觉得不敢去想——假使在这样的情况下,连她也误会萧衍、不相信他,他该有多难过。作者有话要说: 入v第一更……萧大人你有什么小秘密?→v→端午揣着心事,傅新桃一夜辗转,不得好眠。天不亮早早醒来,她索性起床梳洗,准备去萧家试一试能不能围堵到萧衍。在这种事情上,傅新桃的运气一向不错。萧府仆从个个认得她,她在萧家基本上可以随意出入,从门房那儿得知萧衍尚未出门,她没有避忌地奔往萧衍的院子。今天是五月初五,端午节。按照惯例,皇帝陛下将会去梁河看龙舟比赛。锦衣卫须得为帝王出行提前做安排,萧衍这一阵子自然有得忙。到得端午节更是如此。他睡过两个时辰便起来了。预备洗漱过后随便用些早饭就出门,不曾想傅新桃会这么早来萧家。萧衍将将踏出房门,正巧撞见快步走到廊下的傅新桃。他停下脚步,淡淡发问:“这么早有事吗?”纵然萧衍说话的语气向来有些淡漠,然而,此时他开口,傅新桃便是觉察出和往常的不同。萧衍以前的那种冷淡,最多是不够热情,现下这般,却有两分仿佛为着什么事生气而没有好脾气的意思。这是……难不成是以为她一大早为了她师兄,特地来为邢丽春求情?傅新桃只能这么想。否则,除去昨天邢丽春那件事,她想不到有别的事情能叫萧衍这样。“左手。”傅新桃看一看萧衍,重复一遍,“左手伸出来。”萧衍没有动作。傅新桃索性又上前两步,取出编好的长命缕:“喏,今天可是端午节。”“这是我自己编的。”“希望……”她努力语气轻松,小声说,“衍哥哥健健康康,岁岁平安。”话说到这一步,萧衍依旧不伸手。傅新桃等得片刻不见这人动作,抬一抬眼,不妨与他四目相对。萧衍眼底似乎饱含着某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他目光深邃,一眨不眨盯住她看,叫傅新桃几乎无法招架。“一大早来就为了这个?”良久,萧衍终于开口,询问般问得一声。傅新桃垂着眼点一点头:“就是为了这个啊,不然呢?”这个人好像当真以为她是来为谁求情,想一想,她问萧衍,“所以,你以为我是因为什么来的?”萧衍并没有回答傅新桃的问题。静默半晌,他又道:“昨天的事,你什么都不想问?”果真是为了那些。傅新桃沉吟中摇摇头道:“只要你不想说,我就永远都不问。”萧衍眸光微闪,似乎笑了一下:“为什么?”“因为,我相信你。”傅新桃没有犹豫的回答,“至少现在还相信你。”“昨天那位小娘子说的事情我不了解,也没有能了解的途径,但不管是怎么一回事,大概都很快会知道答案。”她说着嘴角弯弯看向萧衍,“我只要看你会怎么做就好了,此之所谓‘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萧衍语气和缓不少,却不放过她:“不怕对我失望?”傅新桃斜眼:“怕就有用吗?要是有用,那么我一定怕,特别怕。”最让她害怕的,不是他在身边,不是他变得和以前不一样。而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是不清楚他能不能回来,这是真正的叫她不安又忐忑,无助又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