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出了栖息宫,一路往前。
风悄悄,树悄悄,日头晒得人暖和,夏侯瑨又在袖里牵住她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温和。这是第二回偷牵了,褚卫怜不再惊得抽回。
她低下头,先烫了会儿脸,再朝夏侯瑨欣笑。
夏侯瑨的脸亦是红。
两人慢慢走,沐浴日光。褚卫怜的眼睛四处瞧,宫墙杨柳风,白云飘万里,光阴忽而变慢了,慢到一瞬一息极为清晰。她甚至看到了日暮青山,晚风送人。
快到宫道口分别时,夏侯瑨轻轻唤她。
“怜娘,三弟也是可怜人。不如放他一命,让他苟活着罢。”
他还是猜出了。
褚卫怜本也不觉得能完全瞒住。可是她不想答应,不想放过夏侯尉。
“你不是也厌恶他?为何要替他说话?”
“怜娘。”
夏侯瑨忽然驻足,握住她的肩:“我是厌恶他,我很早与你提过,他这人阴险,不是好人。你可知我此话何来?”
“何来?”
“我亲眼见他烧了太后的礼衣,把罪赖给尚衣局的太监。那一年他才七岁。”
七岁?
褚卫怜愣住,骤然忆起多年前的一桩往事。那桩事很小,甚至不起眼,快要淡出她的脑海。可她记性很好,又想起了——似乎也是她七岁,在姑母的慈宁宫小住。
那天姑母要去岱山祭神,尚衣局送来的礼衣却被火烧出洞。姑母大怒,要处死那些小太监,还是她给拦下的,最后补救礼衣替他们求情。
那时候她想,谁会好端端给自己招罪,这些小太监多半是被人陷害的。
今时今日,她才恍悟,果然是被人陷害。
原来是他,夏侯尉。
“但是怜娘,”夏侯瑨又叹:“三弟如此,已是小人,我们不要做和他的同类。他生得可怜,从小没娘,父皇母后不管,更没哪个宫妃会接近他,宫人无一不嫌他晦气。他从小没人教养,也难怪变成这样。我们是君子,君子不以权势欺人,不如就饶恕他,放他苟活着吧。”
夏侯瑨是君子,褚卫怜心想,她可不是君子呀。
她放过夏侯尉,谁又来放过以后的她?她是一定会让夏侯尉消失的。
可是眼前的年轻小郎君,如此苦口婆心劝她。他的目光是如此专注,又含夹希冀,褚卫怜想做他眼里的君子,尽管只是表面上。
反正除掉夏侯尉,多的是办法。
或者哪年冬天就冻死了?哪场风寒就病死了?她可以让他无声无息地消失。
褚卫怜盘算好,望向夏侯瑨。
“好,既然瑨表兄开口了,我也便放下。”
她朝他笑。秋风中的少女,笑容清甜又真挚。夏侯瑨又忍不住捋她的碎发,“怜娘,你真好。你为吾妻,吾何幸也。”
月底,褚卫怜回家了。
她回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褚卫敏。
轻雾从小金笼炉飘出,丝丝缕缕,蕴着满屋鹅梨香。窗边少女小坐,乌发挽髻,一根碧玉插簪,纤纤素手穿于针线。
褚卫怜走近了瞧,原来她在绣自己的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