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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人间(第4页)

就在她如冰般的纤指指定纪若尘的瞬间,纪若尘立如被狠狠刺了一剑,浑身一颤。他再也顾不得许多,迈开大步,向楼梯处奔去。

楚寒不知为何,面色似是微变,遥向楼台处一拱手,朗声道:“那边是道德宗哪位杰出高弟?何苦悋缘一见?”

楚寒这十八字吐来字字珠圆玉润,说不出的清朗动听,声音虽然并不响亮,然而轻轻易易地就越过了太清池辽阔池面,在纪若尘和尚秋水身边响起。这一次可不得了,这十八字声声如钟似磬,高低起伏,鸣音各不相同,字字相叠,如道道巨浪,接连不断地向纪若尘攻去!

甫在第一个字响起时,尚秋水即刻感受到了话音中那摧枯拉朽的大威力,当下脸色大变!他仓促之下袍袖飞舞,若翩翩起舞,刹那间握齐了七个法诀,然后一声清叱,叱音柔丽掩不住杀伐之意,顷刻间就驱散了楚寒前十个字,然而后八个字依如排空巨浪般汹涌而至,向纪若尘压去!

纪若尘身影忽然一片模糊,双手如鹤翼提起,十指开合间,带出片片残影。刹那间他身周如烟花绽放,不住爆起绚丽火雨。

纪若尘身形一滞,闷哼一声,然后在众人瞠目结舌中,抬足又起,若一道轻烟般下了楼,转眼即去得远了。

只是顾清这样一指,太清池畔近百名来来往往的道人修士就都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形,于是纪若尘背上又多了百道目光,送着他一路远去。

这一段路,纪若尘奔得如风如烟,举手投足间,全无一丝烟火气,有那修为高的则已看出纪若尘奔行之速也就罢了,难得的是奔得与天地浑然一体,全然未有扰动周边一风一叶。若以此法雨夜奔袭,就是道行高出纪若尘数倍之人,也难以发觉。

于是纪若尘才奔出数步,望向的那些目光中已从初时的惊愕变为赞许者有之,惊讶者有之,嫉恨者有之。

石矶遥望着纪若尘离去的背影,运起云中居独门秘法,以只能让楚寒和顾清听清的声音笑道:“那人法诀变幻莫测,倒是没有道德宗其他弟子的匠气,真是让人心动!”

楚寒哼了一声,道:“他道法虽多,但诸法不谐,杂而不纯,又能有多大前途?”

石矶轻轻一笑,道:“人家只用杂而不纯的道法,可就挡住了你的八琼真咒,这又怎么说?”

楚寒脸色微微一变,剑眉微皱,思索起来。

那知客道人眼光老道,既然顾清问起,他只向太清池对岸望了一眼,即道:“那两人都是我宗年轻弟子。仍向着这边的名为尚秋水,乃是北极宫太隐真人门下。离去的该是纪若尘,目前挂名在太常宫紫阳真人门墙下。”

“纪若尘?”石矶收了云中居秘法,先是念了两遍纪若尘名字,然后轻笑道:“看来他很不愿见我们呢,我们就有那么可怕吗?”

顾清负手而立,望着纪若尘消失的方向,只是微微一笑。不知为何,楚寒和石矶看到了顾清的微容,竟然面有讶色,悄悄互望了一眼。

顾清回转身来,向那知客道长淡然道:“他现在既不愿见我们,那也无妨。烦请道长指点纪若尘居处,我好明日登门拜访。”

〔四〕

这一夜,纪若尘辗转反侧,既无法安心静坐,也难以入眠。甚至于炼丹、卦象也会频频出错。那一方青石已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安安宁宁地躺在他的胸口。他心神不宁,不论在做什么,都会时时停下来,取出青石看上片刻。

纪若尘的生活本来很简单,想要的东西也很简单。只因自幼流离清苦,是以入了道德宗后,他一心想的只是保住这梦幻般的生活。在知道了一点谪仙真相以及被刺杀陷害两次之后,他想的又只有精进道行,以备在有一日再也掩饰不住真相之时,也能有一技傍身,至少也要逃得性命。

或许是压力过于沉重,就是在这春思汹涌的年纪,即便是身边美女如云,那些绮念遐思也不过在他心中一闪而逝。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心性仍其纯如纸,虽然这张纸非是白色。

然而一切都已改变,在那场幻境中改变。

纪若尘只要一想到烈火焚城的刹那,痛苦就会铺天盖地而来,痛得他无法呼吸。那非是焚身之苦,而是心内的痛。纪若尘并不知道这痛究竟是些什么,但他无法摆脱。痛多了几次,他也有些分不清楚焚城是真是幻,也就有些麻木了。

纪若尘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只知道大致的年纪,等到春暖花开时,他就该是二十岁了。

二十岁的纪若尘,再看白云苍狗时,心境已然不同。

好不容易一夜过去。

天蒙蒙亮时分,纪若尘就前往太上道德宫,要去藏经殿取几部道藏回来,打发一下心绪不宁的时光。

专心修道时,总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但有心事的时候,金乌玉兔却再也不肯走快一步。当纪若尘从太上道德宫回来时,天色方才大明,这时辰不过是道德宗诸人刚刚用完早膳之时。

纪若尘心事重重,径直推开院门,大步走进正进书房,将十余本厚厚道藏往东壁边的架子上一放,这才长出一口气,转过身来,刹时呆住!

书房中还有一人。

她一身素色长衫,坐在纪若尘每日坐的椅中,手肘支在纪若尘天天苦读的花梨木书桌,手中捧着纪若尘出门前尚未读完的《太平诸仙散记》,又给桌上的铜鼎添过了龙涎香。看那从容淡定的样子,就如这间书房本就是属于她的一般。

纪若尘张口结舌,四下一望,半天才敢断定这其实是自己的房间。

哪知她微微一笑,竟然道:“若尘兄,不必客气,请坐。”

纪若尘只觉得整个世界一片混乱,习惯性地谢了后,这才取过一张椅子坐下。直到在她对面坐定,纪若尘这才想起,这明明是自己的房间,为何反而还要谢她?

纪若尘心中一凛,知道自己定力已经乱了。细细思量,除了昨日相见时那天崩地动般的幻象外,自己此次回来,从进院门时起,直至将道藏放在架子上,竟都对她的存在全无感觉!若是她心有歹意,那自己早就不知要死多少回了。看她年纪也不过与自己相若,怎地道行差距竟是如此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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