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纤还未回话,那白衣僧人再次站了起来,双手合十,深深施了一礼。
眉心一点红,腕上佛珠绕。五官俊秀,行止文雅。
“还要多谢那日姑……”他话到一半又停住,顿了一下才改口道,“女檀越布施给贫僧,解了贫僧与同伴的困窘。”
法海是金山寺佛子,一早就是要继承金山寺衣钵的,自修佛道从无阻碍,心境超脱,虽年纪轻,但于辩经之上从无败绩,还一早就修出了法相金身。
金山寺主持曾道,法海是这世间最有望成佛的一人。
得道于他来说,从来便是一件笃定的,必定会到来的事情。
这么一个神仙一般的人物,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自然是到何处都是被众星捧月着的。
而法海每次出门,也都是为着降妖除魔去的,吃穿住行一路上都有人打点,他自是不用担心半点,是故法海此生从未化过缘。
这一次是金山寺想着有昆吾那三个小辈一起,就没让人随行。
但谁又能想到那三个小辈降妖除魔是一把好手,但就是看不住钱袋呢?杭州城里又干净,又没个妖怪怨灵之类能赚点快钱。
说得不好听一点,这四个人里,只有法海和尚的身份能光明正大跟人要饭。
不然另外那三个有手有脚,穿的好好的,俊眉秀眼的人,凭白跟人讨钱,说出去都丢人。
只是法海到底面皮薄,他身上穿的也都是上好的衣料,那串佛珠也价值不菲,向那些穿着粗衣麻布的平民百姓化缘,他自己都不落忍。
饿几顿,风餐露宿一天,于他自己来说也只是一时的艰难,但若是为了他自己的舒服,给人家本来就艰难的生活添麻烦,法海宁肯自己艰难些。
在街头上走着,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又正逢灯会,站在人群里又被人嫌弃挡道,颇为狼狈地被挤到了一处屋檐下,身边还躺着一个叫花子。
法海向叫花子施了一礼,歉意道,“打搅了。”见对方并未驱赶自己,才松了一口气,在叫花子身边打坐,捻珠诵经。
只很快,人群就散去了一点,有姑娘声音清脆道,“不要挤,排队一个个来领。”
他抬眼望去,一个粉色衣裙的姑娘正在给四五个小叫花们分发糖葫芦,又从荷包里给他们每人发了点儿小玩意,或是金银做成的小元宝又或是一把金瓜子。
全是从自己身上跟荷包里掏出来的。
她咬着自己的糖葫芦,快速又隐蔽地给那些孩子们分发完,又弯腰在法海身边的叫花子手里放了把金瓜子,或许是察觉到身边的视线。
她抬头,对上法海的双眼,“呀,大师,怎么在这儿化缘呢。”
那姑娘冲着他弯了眉眼。
法海怔了一怔。
灯火在她背后绚烂着,花灯簇拥着,热闹非凡,只那些灯一盏也比不上她的眼睛。
她或许是瞧着这和尚坐在这里实在落魄,又掏了掏自己的荷包,只是再掏不出什么东西来了,又从提着的一堆东西里翻出来了一根簪子。
——也是金子打的,但漂亮得紧。
她张开手,却见那僧人只愣在原地,并不动作,又抬手将那根簪子扔到了法海怀里。
法海握住那根簪子,想叫住那姑娘,还给她的时候,却见她早已经没入人海,不知去向。
“咦?”许纤现在才敢抬眼看向那白衣僧人,她放松了些许,没有方才那样胆怯紧张,她想了想,才回忆起来,“那天晚上是你呀?”
那天晚上她着急买到糖葫芦去寻“林玉京”,怕他挂心,也没怎么多看,发完身上那堆小玩意儿就忘了。
被这和尚当面道谢,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能帮到你就好了。”
她坐在“林玉京”身边,跟他同坐一张椅子,姿态自然而亲昵。
白涉不咸不淡道,“倒不知纤纤与大师还有这样一番渊源。”
许纤一听他说这话,就知道这人又醋了,叹了口气,用手肘捅了他一下,“别阴阳怪气的。”
本来就没什么的事,被他说的这些酸话弄得气氛尴尬。
陈心咳了一声,“贵夫人还真是……活泼。”
生机勃勃的,连带着把主座上那人都给沾染的带了点生气。
原先讲说处事倒也温文尔雅,也是笑着,只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分外客气,隔着一层,任何真实的情绪都不显露。
只有那姑娘来之后,才仿若玉雕裂开了条缝隙,让人一窥其中的真实。
他开了口,白涉也就顺势向许纤介绍了这二人的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