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刚要开始的时候,马一川正在事业的巅峰期。他四十三岁,身体保养得还像三十出头,梳着偏分的发型,穿着风衣式外套,非常喜欢道上的人叫他“小马哥”。
他春风得意,自然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无论是手眼通天的罗东,还是刚刚撅起的李时青,在他眼里都只配给自己盘腿。他想去谁的场子就去谁的场子,想怎么捞油水就怎么捞油水,要是谁敢说个不字,他轻轻伸出一只小拇指,就能把他们碾死。
所以他迈入锦亭的时候,虽然根本没带多少手下,气势却压倒全场。
他把香烟从嘴里拿下来,居高临下看着来迎接他的大堂经理,轻佻地把一口烟喷在她美丽的妆容上,扯出一个放肆的笑容,问:“小青龙呢?”
王志标人称“阿标”,那时候而是出头,刚来道上混,带着一股子敢打敢杀的戾气,偏偏一脸憨厚老实之相、凭借这种反差,他被青龙哥一眼相中,留在身边做贴身的小弟。
他受到这种破格的赏识,就格外地忠心耿耿,青龙哥不需要说话,只要一个眼神,他鞍前马后,赴汤蹈火,甘之如饴。
此时他刚刚接到楼梯口的兄弟递过来的信号,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伸手推开包厢的门。
“青龙哥,姓马的到前门了。”
包厢里邓光明亮,色调柔和,只有一个戴着细框眼镜的年轻男人侧身坐在主座上。他姿态慵懒,视线甚至没有投向门口,而是看着身侧的窗外,听了阿标的话,连头也没回,只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气氛是这样的平和安宁,但是阿标知道,两侧垂地的织锦帷幕后面,已经埋伏好了帮派里最狠的好手。
而他今天的角色,则是青龙哥的保镖,他几步走过去,站在青龙哥身边,背着双手站好。
即将到来的一场猎杀令他紧张而亢奋,手心都出汗了。
他刚站好,就听到青龙哥问话:“那是谁?”
阿标侧头一看,见青龙哥仍是看着窗外,锦亭是围楼式的建筑,从这个角度看下去,正好是天井中的庭院。
阿标连忙凑过去,和他一起往下看,不过他谨慎地看了好几眼,也没看到可疑情况。
“青龙哥?”
“树下面。”
“那是花枝姐啊,还是您当初可怜她,让她做了个鸡头,您忘了?”
“她旁边。”
“哦,那是她儿子。”阿标以为青龙哥觉得那少年可疑,连忙解释道:“花枝姐一向神神经经的,她带儿子来不是第一回了,那小子好像还在上学,在场子里一直很规矩,没惹过事。”
青龙哥没有接话,但是目光并没有移动,就连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也没有变过姿势。
仿佛此时此刻,他所有的兴趣都在那个少年身上,而即将到来的恶斗,他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花枝姐”本名萧华芝,那时候刚过三十岁,她容貌姣好,总是笑脸迎人,但是浓妆和多年昼夜颠倒的纵欲生活让她看上去衰老得厉害。除此之外,她的精神也不是很稳定,常常突然陷入某种疲惫和沮丧的情绪中,就算笑起来的时候,也总显得有点神经质。
“……上个礼拜不是刚给了你两百块吗?不够用吗?”此刻她正仰头看着儿子,疑惑地问。
她的长子萧厉只有十五岁,身形已经很挺拔,面庞却仍然带着少年人的稚气。他刚刚过了变声期,声音是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的清朗:“萧杨又长个子了,要给他买双鞋,衣服也得买新的。”
“他可以穿你的旧衣服啊。”花枝姐嘟囔着,从贴身内兜里拿出细细的一卷钱,握在手里没有递过去。
“我那些衣服,都穿得没法再穿了。”萧厉像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一样,有点愧疚地笑了笑。
花枝姐皱着眉头,从那卷钱里剥下一张递过去,想了想又添上一张:“给你自己也买件。”
萧厉只拿了一张,小心地收起:“你攒着吧。萧杨想上重点初中,过两天得报个专门的课外班。”又说,“我不是在张哥的台球厅帮忙?他也快给钱了。”
花枝姐打从心底不明白上重点初中的意义何在,作为一个鸡头,她甚至觉得上学这件事都是可有可无的。不过对于自己不明白的事情,她一向依赖长子的意见,所以点了点头,又把钱收回去,一边说:“今天在我这儿吃了饭再走吧。”想了想,有点期待地看着他,游说道:“免费的。”
萧厉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花枝姐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忽然一亮,便忽略了儿子的神色,继续说:“青龙哥翻新了锦亭,我们那儿也装修了,你还没去过呢,可体面了!”看了看四周,低声说:“我听说锦亭青龙哥要过来……你看妈妈的头发,乱不乱?”
她慌慌张张地伸手去整理自己的发髻,却把它弄得更乱,嘴里还在念叨着青龙哥的事情,脸上的红晕连粉底都遮不住。
萧厉笑起来,关于这位青龙哥收留妈妈的恩情和他的一些伟大事迹,他一直听妈妈说起。之前他也曾看到过那位青龙哥,虽然只是远远的一瞥,却已经觉得那个人干净文雅,非常沉稳,大概是很靠得住的。
花枝姐看见儿子的笑容,更加不好意思起来,责怪着说:“笑什么?还不帮我整理一下?”
萧厉于是伸出手去,要帮她整理凌乱的发丝。
事情就是这时候发生的。
“哐啷”一声,头顶传来玻璃破碎、窗框破裂的巨大声响。紧接着,伴随着四处飞溅的玻璃碎片,一个人从空中落下,重重摔在庭院里,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
这个人就掉在离他们三四米的地方,四肢以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身下迅速形成了一汪血泊。
花枝姐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