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尾灯一个刹车停在墓园外。
司机看向后座面色沉静的男人,心里直哆嗦,后背都在发凉,涔涔冒冷汗。
哪个正常人三更半夜来墓地啊,怕不是个活鬼?
他要早知道导航里的定位是墓地,他就是踹也要把人踹下去。
“先、先生,就在这里下吗?”
“就这里吧,谢谢。”
纪流超原价给他付了钱,在司机满脸僵硬的注视下推门下车。
风在夜晚穿行,树叶沙沙地响,像静谧无声的欢迎仪式。
这里是嘉林市最大的墓园,数不清里面埋葬了多少生灵。高大的松树毫无规律地驻守在四周,游刃有余地监视每一个踏进这里的人。
墓园晚上有少数照明灯亮着,微光闪烁,也不至于看不清路。
纪流沿最高层的石子路往里走,留意到脚边墓碑前的雏菊倒了,他便顺势弯腰将其扶正。
花束凋零得所剩无几,只有几片枯叶随着他的动作掉下来。就好像生者与死者间留下的温情,总有一天会被时间磨灭,到时候这里也不会再出现新的雏菊。
纪流又往前走了一段,在一座墓碑前停了下来。
碑位上的名字写着“纪宏义”——是他的爸爸。
他爸妈当年的后事全是他们那帮队员全权负责,特意选了当时墓园里最好的位置。墓碑跟前还用土盖了一个小堆,无名无姓,但纪流知道是给他妈妈杨妃文的。
杨妃文失踪至今没有音讯,二十一年了,凶多吉少是众人都默认的事。只是找不到尸体没法确认死亡,自然也就抱有一丝希望,不愿意建碑。
忌日那天纪流被董丽的案子临时召回警局,一直忙到现在才有时间过来看看。他不想大白天光明正大地过来让人担心自己,还得操心自己的情绪,所以就剑走偏锋挑了这么个时间点。
可惜凌晨花店没开门,他这次是空手而来,只打算安静坐一会儿就走。
他上次来的时候还是去年,墓碑上纪宏义的照片已经跟他记忆里的爸爸不一样了,时间太久了。
纪流点了两支烟插在边上,随意找了个干净的位置坐下。烟头被风吹着缓缓燃烧,就当是他爸妈陪他一起抽的。
“这次没带东西,下次来再给你们补上。”纪流坐着也没事,捡了两根树叶在地上涂涂画画,“最近刚结束一起案子,有头没尾的,呈交上去的报告是结案了,但我感觉没我们看见的那么简单。”
“死者也在关注你们当年的案子,我刚开始认为她或许是单纯好奇,但后面我觉得她一定知道什么我们不清楚的事。”
“反正一堆东西乱七八糟的,烦得很。”
他说着叹了口气,只有在他爸妈面前,他语气才少了点平日里的沉稳懂事,更像是在跟父母抱怨工作太累。
“但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我都会继续查下去,至少能给你们一个交代。”晚风吹在身上抵消了一部分夏季的燥热,纪流解开胸前的扣子透气,“其他也没什么了。”
“过段时间是警队大比武,比完了准备跟小寻出去放两天假,他说想陪我出去过生日。”
“还有叶涸,他最近身体状况不算特别稳定,你们多给他祈祈福。”
他稍微顿了顿,望着地面上的杂草出神,许久后才又道:“我前段时间……做了个脑子一热的决定。你们以前总说做事要多想多思考再下定论,我就违背了这一次,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希望是好的,但如果不是,他也不强求了。
墓前的烟燃了一大半,薄烟在半空中如同水墨画上的墨迹渐渐晕染开。
纪流一贯没什么跟人倾述的习惯,无论大事小事,能扛就自己扛,抗不了就想别的办法解决,总归不会把麻烦问题抛给其他人。
他对自己父母的印象近乎没有,唯一能记住的一些日常往事也随着长大慢慢淡忘。所以他心里其实并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更多的像是钝刀子割肉,割久了也就习惯了,反倒把这点难受变成了一种执念。
等烟燃完,他撑着膝盖站起来。脚边是自己刚刚无意识的涂画,树枝在泥土上画了三个火柴人,两个大人中间带一个小孩。
纪流自己都不知道刚刚无知无觉地画了什么,低头看了阵,原地站定了许久,才缓缓蹲下去把图样抚平。
墓园没有巡逻的安保队,寂静得像一副沉睡着但不那么美丽的画卷。
纪流从包里拿出之前陈斐给他的那本董丽日记,不知道是不是累的,他这段时间总觉得头疼得很,看了眼队里早上会议的内容,雷声大雨点小,说着多重要不能缺席,但其实也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