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使是武骑军的士兵,当他们看着一个堂堂的翊麾校尉居然冲在最前面,冒着辽军的箭雨与辽人苦战之时,他们还是会有血脉贲张的时候。
虽然只是个七品官,而且只是个从七品,但在当时绝大多数普通的士兵眼里,那已经是一个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大官,对许多普通士兵来说,翊麾校尉与骠骑大将军的区别是模糊的,总之都是大官,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他们的命是“贵”的,而他们自己的命则是“贱”的,这些“贵人”都不怕死,他们就更加没什么好怕的。
而即便从战斗的直接效果来看,刘延庆直接加入战斗,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
刘延庆谈不上是个神射手,但他的箭法,比起那些武骑军士兵来,实在是要好得太多。此前三百人马射了半天,虽然的确将辽军抵挡住没能靠近,但是辽军的死伤只怕都没有超过十人。
但刘延庆加入战斗不到一柱香的功夫,死在他箭下的辽军,至少便已经有三人。
当两军列阵互射之时,一方阵容里有几个箭法奇准的人,那是很要命的。
数人中箭而亡,很快让辽军惊慌了一小会,辽军不敢再如之前那样逼得紧,而是稍稍退却了几步。
刘延庆方稍稍松了口气,却又立即发现,两翼张开的辽军,已经包抄过来。不待他吹起号角,往辽军右翼移动的李琨与那一百骑渭州蕃骑没能跑到辽军侧翼,反倒迎头撞上了辽军包抄过来的右翼部队,双方也管不了许多,立时厮杀在一处。
一时之间,刘延庆几乎忘了身处险境,随时有兵败丧命之忧,只觉哭笑不得,心里想着若是他指挥的是拱圣军,绝不至于陷入如此尴尬境地。在这箭矢满天飞的战场上,刘延庆一面下意识的射箭,心里竟突然想到以前读《孙武子兵法》时一件事,孙武子好象说过:不知己不知彼,百战百殆。他以前从来不明白:不知彼倒也罢了,如何还会有将领不知己。但现在,他总算是明白了。
“直娘贼的百战百殆!”刘延庆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此时他知道若是刘法不来,他败局已定,到了这个时候,什么要在刘法跟前挣面子,什么姚兕的训导,他早已全部抛到了九霄云外。“我刘延庆既然不曾死在深州城,那便说什么也不会再死在这个鬼地方!”他在心里面发着狠,西边的辽军越来越近,他若不立即设法突围,只怕就要悔之晚矣。
刘延庆一箭射倒一个想要冲近前来的辽军,一面开始眼观六路,寻找后撤的路线与机会。当他的目光移向西边之时,突然之间,他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他一个出神,愣了一下,忽然忍不住骂出声来:“直娘贼的!”
西边竟然什么都没有!
没有扬起的灰尘,没有特别的声音,也看不见人影……
刘延庆心里面一阵发凉。
刘法明明在他后面不远!他们相距没那么远,按理说,打了这么久,就算刘法没到,但至少该看到大队骑兵行进时扬起的灰尘!
他被那杂种给算计了!
他知道刘法阴鸷可怕,但却想不到,这厮连自己部下一百人马的性命都不顾了。
不能再迟疑了。刘延庆举起手来,正要下令撤退,忽然,从南边——他没有听错,的确是南边,辽军的背后,传出呜呜的号角之声!
响彻云霄!
随之而来的,是数千战马踩踏大地冲锋的巨响,还有各种听不懂的喊叫之声。
刘延庆方目瞪口呆,却见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辽军,突然间都掉转了马头,阵形顷刻大乱。很快,刘延庆看见一支额头、臂膊上扎着白布的骑兵,如同一群饿狼般,冲进辽军阵中,与辽军厮杀在一起。他抬起头来,正看见一面斗大的“刘”字将旗!
“西蕃杂种!”刘延庆狠狠的朝地上啐了一口,其实刘法身上没有半点西蕃的血脉,但这自不是刘延庆在乎的,尽管关键时刻刘法还是出现了,但这毫无疑问是刘法处心积虑的算计!被别人当棋子的滋味可不太好受。
但此时刘延庆也只好权且忍下这口气来,他唰地一声,拔出佩刀,恶声吼道:“杀!”
七月十九日的清晨。深州束鹿县的那几条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因为种种原因而留在束鹿的宋人,都小心翼翼的躲在自己的家里,没有人随便出门。这座城市已经易手好几次了,大部分人都要么逃了出去,要么被辽人掳走,要么就是已经死于非命。留下来的宋人,大约只有一千余人,都是跑不动,或者牵挂太多的。他们靠着每天帮辽军干点苦役,在这座城市苟延残喘,期盼着战争早点结束。
昨天,有人听到一点风声,据说朝廷的官军在城外与辽人打起来了,还让辽人吃个大亏,有些人家已经开始悄悄收拾细软,倘若这次官军能够赶跑辽人,无论如何,这次都得抓住这机会,赶紧逃到鼓城去,或者干脆去赵州。但是,就是这么一个卑微的愿望,也马上破灭了。
虽然躲在家里,但还是有许多人被强抓出去应付辽人的差事。纵便没被抓走,便在屋子里,也能听到外面大队人马经过街道的声音,从门缝里面,可以看到,束鹿县所有的街道,都可以看见一眼望不到头的辽军。
倘若这时有人站在城外观望,那么这景象就更加壮观。
数以万计的辽军,超过十万匹的战马,还有数不清的骆驼、牛、羊、马车,浩浩荡荡,朝着束鹿行来,在束鹿里的城里、城外安营扎寨。
而此前驻守这座城市的耶律薛禅与娑固等将领,此时都出城东三里,站在那儿,诚惶诚恐的等待着韩宝的到来。做为先锋军先期抵达的萧吼,也在这众将中间,在耶律薛禅的左手边站着,一面隔着耶律薛禅,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面如土色的娑固。
便在大军就要到来之际,娑固居然吃了个这么大的败仗。死伤三百余人,丢失战马近五百匹,还有旗鼓刀枪弓箭铠甲——他是狼狈突围,别说战死者的尸体,便是许多重伤的士兵,都没能抢回来——待到萧吼闻讯率军赶到战斗地点时,那里只留下了近两百具无头尸首!那些战死的士兵身上,但凡有件像样点的盔甲,都被剥走了。宋军把战场打扫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了一块白布,上面写着“聊报深州之德”六个大字。
晋国公不会喜欢这个消息的。
但这还只是小事。
此刻看似沉稳镇定的耶律薛禅的麻烦更大。昨日萧吼率先锋抵达后,认真观察了所谓的宋军大营。据说就在昨天,耶律薛禅还派出一名裨将率千骑人马前去试探,结果却被两名宋将率军打退!此外,耶律薛禅派出的探马也赌咒发誓的宣称鼓城方向有不计其数的宋军正朝束鹿赶来……可在萧吼看来,这些营寨十分可疑。要不是娑固吃了那个败仗,让萧吼分身无术,他就会挑选一支精兵,去踹踹宋军的大营看看。
耶律薛禅一口咬定这必定是慕容谦的先锋部,其主力也正往此赶来。
可是萧吼至少敢断定有几座宋营是空的!因为他亲眼看见有鸟雀飞入营中。
只是让他疑惑的是,宋军兵力的确又不算少,至少他们可以同时与两个千人队交战,而且,据娑固所称,与他交战的宋军,兵力绝对远远超过他。萧吼知道娑固是个极自负的人,他不是那种会故意夸大敌军数量的人,而且,萧吼也不相信同等兵力,娑固会吃宋军这么大亏。
可这却有些说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