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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平昔壮心今在否(第4页)

对手毕竟是声名赫赫的耶律信!

比功劳,陈元凤与南面行营,自然无论如何都无法与王厚、慕容谦二部相比。后者是大宋的功臣,光彩耀人,天下瞩目。但是,陈元凤与南面行营,将是人们心目中的“挑战者”,或者说是“有潜力的追赶者”,他们的表现,不仅与右军行营形成鲜明对比,而且还要压过霸州的蔡京一头。只要能保持这样的印象,任何聪明的上位者,都会继续对他们保持足够的耐心。

所以,陈元凤虽然表面遵奉石越军令,却还是下令骁骑军一个营进屯于君子馆,并分别向石越与朝廷上书,力主乘胜追击,一鼓作气,规复燕云,摆出一副进取的姿态。

但明眼人都知道,陈元凤与王襄率军进入河间府,本来就没带多少辎重粮草,否则断不可能一日赶至田烈武与耶律信之战场。辽军撤走之后,肃宁、君子馆连草都不剩几根,他这两三万人马,吃喝是个大问题,用不了几天,便会粮尽。

果然,陈元凤、王襄虽然在奏章上表现得慷慨激昂,但私底下却是卑辞厚礼,向石越与章惇请粮——但二人心里也是知道他们根本不可能请到粮草,别说他们已往死里得罪了章惇,只说自二十四日之后,大雪连天,道路转运艰难,章惇也不可能在这样的天气往君子馆、肃宁运粮。这也是田烈武没有立即派兵去占领这两地的原因。

既然请不到粮,这两三万人马,却总要吃喝。于是,陈元凤与王襄“迫不得已”,“被迫”率军退回乐寿,从东光、北望镇补给。陈元凤与王襄心里也明白,他们已经得罪章惇,河间府城是章惇的地盘,二人去那里落不到什么好,便是真要北伐幽蓟,他们也不想当什么先锋。“被迫”退驻乐寿,也是他们精心计算的,此处离河间府、东光皆甚近,不仅不愁补给,河间府有什么动静,亦可及时知晓,而汴京方面若有动作,他们甚至有可能比身在河间府城的石越更早得到消息。

在河间府的宋朝诸重臣中,打着自己小算盘的人当然远远不止陈元凤与王襄。石越率宣台行辕移驻河间府后,河北路那些举足轻重的文武重臣,都似嗅到了什么,只要有一点借口可寻的,都亲自赶到了河间府城。

在安平大捷之后,王厚、慕容谦麾下诸军,皆接到宣台敕令,慕容谦的左军行营诸军驻于安平就粮,王厚的中军行营诸军移驻饶阳就粮。但是,此时,不仅王厚与慕容谦亲自到了河间府,便连唐康、何畏之诸将,也找了借口,随之而来。

甚至连远在霸州的蔡京,也不辞辛劳,借口向石越汇报军情,冒着风雪赶到了河间府。

蔡京此人,是最令陈元凤警惕的一个对手。因为从某个方面来说,蔡京与他可说是“英雄”所见略同。只不过,蔡京所处的位置不如陈元凤,被他拨了头筹——当得知辽军退出宋境之后,蔡京也是立即气势汹汹的杀到雄州,收复了雄、莫二州之地,然后,蔡京更是迅速的向朝廷与石越分别进呈了他的“取幽蓟十策”!

蔡京的不幸,在于他因为所处位置,“追击”耶律信时,比陈元凤慢了一步。而且他麾下的兵力,也不如陈元凤的南面行营因为下辖两只殿前司禁军,显得极有份量。所以,他被陈元凤占了先机。但是蔡京显然不甘于此,他另辟蹊径,极力的推销他的“取幽蓟十策”。

这让陈元凤暗中既妒且忌。

陈元凤知道皇帝想要趁势规复幽蓟,不仅是皇帝,整个大宋的士气民心亦是如此想法——虽然朝中的稳重保守派依然有庞大的势力,但是,安平大捷全歼辽军四万铁骑,便仿若给一个饥饿已久的人,吃了世间最美味的开胃菜,又在他的面前摆上一桌山珍海味——这个时候,你去苦口婆心的劝他,要他不要急着吃那桌美味佳肴?

陈元凤知道大势所趋,亦知道要顺时而动。但是,无论是他,还是王襄,真正要谈到规复燕云的具体方略,就不免有些力有不逮之处。

但蔡京却能一条一条的,说得条条是道。

不管他的那些方略是否是纸上谈兵,是否真正可行,但他的确能拿得出来,还能说服不少人,甚至连陈元凤读过之后,也觉得按蔡京所倡,多半真能顺利收复幽蓟。

但正因如此,陈元凤才格外的忌惮蔡京,因为只有蔡京,才是他最可怕的竞争者。

他心里也清楚,除了蔡京,河间府的那些人,自石越以下,章惇、王厚、唐康……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他和蔡京急急忙忙的先跳出来,是因为有自己的理由,谈不上失策。但是,若以为这些此时闷声不表态的人已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那总有一日,他会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一根。

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这个道理陈元凤是懂的。在前台表演得最卖力的,往往是形势最不好的。但是,无奈归无奈,每个人皆只能就着自己的米做自己的饭。每每想到这些,陈元凤心中都有些嫉恨,尤其是对他那位此时名望功勋几至最顶点的故交。

两度出任率臣,先破西夏,后败契丹。如今功业,休说大宋,自古以来,亦属罕见。

不管心里有多不甘,陈元凤也知道,此时他根本无法与石越争锋。这时的石越,有如炽热的太阳,而他连一颗冷星都算不上。一个“争”字,说出来都是笑话。

他只能暂且安慰自己,石越并非没有弱点,相反,他的光芒越是灼人,他的弱点便越是致命。而自己,终有让全天下瞩目的一刻。

他现在需要的,是先把握住眼前的机会。

两天后,十一月廿一日。

北望镇。

漫天的风雪中,一列绵延两三里的车队,顺着官道逶迤而来。这列车队中,仅仅马车便多达四五百辆,每辆马车上都插着几面赤红的旗帜,只是在风雪之中,看不清具体的旗号。车队的前后两侧,到处都是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兵。这些骑兵身材之高大,令沿途无意中看见这车队的当地居民,都暗暗咋舌。

半年多来,冀州的百姓看惯了各色军队,但这些骑兵都裹着绛红色大氅,头上并没有戴作战的兜鍪,在遮风雪的席帽之下是黑色的长脚幞头,甚至还有不少人扎着罕见的紫绣抹额,这可是只有在宣台石相公的卫队身上才会看到的装扮。不少冀州百姓早就听说过紫绣抹额代表的意义——这是班直侍卫与卫尉寺部队特有的饰物,因此,不用多想,许多人便已经猜到了这只车队的来头。

这多半便是汴京来的那位李相公的车队了。有好事的人甚至冒着风雪,跑到北望镇去给镇里的监税官报信。不过这显然有些多此一举,在北望镇的镇口的一座亭子里,早就有十几位官员,正迎着风雪,翘首等待着这只车队的到来。而站在这些官员最中间的,赫然是横塞军都指挥使王襄。

这种风雪交加的天气,站在外面等人的滋味并不好受,王襄虽是习武之人,但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汴京养尊处优,此时一张脸冻成了酱紫色,早有些耐受不住,只是心里想着李清臣与庞天寿的身份,才强自忍耐。

此时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自己的前途。

在宋朝的武将当中,王襄素来自认为是数一数二的名将之资。他出身将门,文武双全,熟读兵书,精通韬略,而且与一般武将不同,他还是一个雅士,往来达官显贵之间,也如鱼得水,他对于大宋的宫廷与朝廷十分熟悉,对朝局政局的变化,更是十分敏锐。这些资质,休说一般的武将,便是现在声名如日中天的王厚王处道,也及不上他。同代人中能勉强与他相提并论的,也就只有唐康一人,但唐康到底出身商贾之家,哪比得上他是名门之后。而且,若论真材实学,他二十余岁时便曾单骑说走萧禧,这样的风采,恐怕也只有秦汉甚至战国时那些名将才有。

他所欠缺的,只是一个机会而已。

在统率横塞军随南面行营北上之初,王襄还曾经抱持过一些幻想,他以为凭他的才华,到了河北,那就好象是将一把尖锐的锥子放在一个纸袋中,不冒头都不可能,他一定会受到宣相石越的器重,在河北大放异彩,从此名动天下。但是,现实却是如此冷酷,在汴京声名极好的宣相石越,竟然是见面不如闻名,对于非嫡系的军队与将领,休说重用,便连一视同仁也做不到,只是一味的排斥打压。几个月来,他与横塞军都被石越看得死死的,得不到半点机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立下泼天的功劳,封万户侯、名垂青史。

这让王襄无论如何都不能甘心!

但是,见识过田烈武与耶律信的血战之后,王襄心里也明白,他的横塞军太弱,统率这样一支军队,根本不可能建立什么功勋。原本王襄已经万念俱灰,他只能感叹命运的不公——象苗履那种莽夫,却能统率宣武一军这样的天下精兵,最后落个惨败的下场,而自己胸中谋略胜苗履万倍,却只能带横塞军这种鱼腩……

但便在他已绝望之时,陈元凤给他打开了一扇窗户,让他看到一个机会。

他心里面回想着陈元凤给他所做的分析。

北伐!一想到这两个字,王襄立即热血沸腾。这两个字,具有偌大的魔力,连眼前的寒冷,仿佛也可以被这两个字驱散。

北伐!只要朝廷真的决意北伐,那么,王厚的安平大捷又算什么?

王襄眼中甚至闪过一丝不屑。那并非一场完美的大捷,甚至可以说,王厚因为失察,还造成了严重的损失。只是这个时候,举国都被全歼四万辽国铁骑而震惊,一片欢欣鼓舞,无人愿意去计较那些损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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