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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关河迢递绕黄沙(第5页)

“都承说得极是。”唐康再也不想,那人竟是很诚恳的点了点头,“两国交恶之时,互相用间,原是无可非议。若似党项人那般,只好怪自己瞎了眼,须怨不得旁人。但在下却有一事相问,自统和[195]之后至今,大辽与南朝,可称得上交恶?两国是否以兄弟相称?”

“这又何须多问?”唐康一时没弄明白他的用意。

那人嘿嘿冷笑数声,忽厉声道:“若是名义上则以兄弟之邦相称,实则趁人之危,挑拨父子,离间骨肉,乃至谋弑君上,这等恶行,是否便能用‘兵家之常’四个字承担?”

这边厢,童贯听得一头雾水,唐康却是霍然一惊——司马梦求之事,大宋虽宰执亲王,也少有人知,但唐康因为身份特殊,却是略略知道一些,不过他却是万万料不到,在十六年后,此事几乎连他也淡忘了之时,又被旧事重提,而且还是一个契丹官员,当着他的面来质问!

但唐康自十几岁起,心机城府,便是连潘照临也赞不绝口。他在石府这么多年,也算得上是潘照临半个入室弟子,兼之半生之中,皆身处宋朝最高层的权力争斗当中,心思敏捷,更异常人。此时如此突兀地听这契丹官员提起这件大事,心中虽然又惊又疑,但整个人却反而似本能一般,突然便冷静下来。

虽然实情颇有出入,但当年的“马林水”,的确乃是辽国君臣公开宣称的弑杀辽主耶律洪基的凶手,是耶律乙辛差使的细作,早已被正法,尸身亦已被锉骨扬灰。因此,若是被证明司马梦求便是“马林水”,那真是了不得的大事。

但唐康却首先是隐隐感觉到其中的不对。

因为这不是一件可以宣扬的事情!

无论对宋朝,对契丹,都是如此。

便是三岁小儿也当知道,无论辽国拿出什么证据来,宋朝肯定会断然否认的。宋朝绝不会承担这样的罪名,而谁又真的能有本事证明十六年前的事?纵是契丹人有司马梦求的画像,那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天下相似之人多的是,只要宋朝抵死不认,契丹若就此纠缠,反而只能自取其辱。

况且,说到底,这对于契丹君臣,难道又是什么光彩的事么?告诉天下人契丹的皇帝被宋朝的细作给杀了?这等事情,应当是只能打落牙和血吞的,说出来也不过是丢人现眼。便如大宋的太宗皇帝,实际是死于辽人的箭伤发作,但大宋君臣纵是心知肚明,咬牙切齿,却也没谁会公开宣扬。因为这丢的可是宋朝的人!而且一旦公开宣扬了,那宋辽两国,从此就是不共戴天的死仇,双方外交回旋的余地也就立即变得非常小——两国之间,除了“正在交战”与“准备交战”以外,几乎不可能再有第三种状态存在。

司马梦求之事,道理也是一样的。但他面前这个契丹官员竟然这般气势汹汹的来质问,而且竟然似是认定他定然知情,唐康一念及此,心中顿生疑窦……

是契丹君臣乍闻此事真相,气急败坏,恼羞成怒?若是如此,那么他与童贯多半性命难保,难免被契丹人盛怒之下,杀了泄愤。若是如此,唐康自然不肯引颈待戮,说不得只好拼个鱼死网破。但唐康绝非一勇之夫,他马上想到,契丹人若真要问罪于他们,自当盛陈兵甲,遣使细数宋朝罪恶,然后将他们枭首示众,送回汴京。

这才象个报复的样子!

但如今契丹人来的不过一个汉官,更无将要斧钺加身的架势。

更何况,辽主耶律濬真的想要报父仇吗?

这才是个大大的疑问。

唐康根本不相信耶律濬对那个杀了他亲生母亲的父亲有多少感情。别说石越曾经向唐康暗示过,射杀耶律洪基的并非司马梦求,而是另有其人。即便那人真是司马梦求,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耶律濬的皇位,正是从他父亲手里夺来的!真正想弑父的人不正是他本人么?除非耶律濬已经下定决心要与宋朝交恶,并且不留后路,否则的话,翻脸的借口成千上万,唐康还真是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耶律濬要选择这件事!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果然契丹要宣扬这事,那耶律濬要向他的臣民有个交待,就只能与宋朝拼个你死我活了。

但以如今宋辽的实力,除非耶律濬已经自大到疯狂了,唐康想不出什么理由他要给自己去找这么一个绞索。

除非……

除非这根本不是耶律濬的意思!

唐康心里飞快的计算着,几乎只是刹那间就翻过无数的念头。他狐疑地望着面前的这个契丹官员,心里琢磨着,这人究竟是谁?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竟然让这人能铤而走险?

他是想从唐康这里逼出一言半语,然后迫使辽主耶律濬公开接受此事!

如此一来,辽主就只能对宋朝开战,再无他途。

若他们只是想要一场战争的话,唐康其实在心里倒是求之不得。但是,他可不想回汴京后受到清算——按宋朝的规矩,他出使期间的一言一行,回国之后,都必须做巨细无靡的书面报告,若举止得体、不辱使命,自然会受重赏,但其中若有任何不得当的地方,都会受到严厉的处罚。唐康可不想留下什么把柄。

而且——难道这人和宋朝有什么私怨到了要不择手段的地步?还是,他只不过是要借此激烈的手段,来铲除他的一个极难对付的政敌?甚至不惜同归于尽?不论他面前的这个人是谁,他这么做,都是冒着绝大的风险。契丹人内部自己拿这事做筹码来打击政敌,倒还罢了,但将此事拿到唐康面前,那便真的是不怕丢人现眼了。即使他能成功的迫使耶律濬在压力之下做一些对他有利的事,迟早耶律濬也会清算他今日的所作所为。若是失败,后果更不堪设想。

这个人若非是站在悬崖边上,在做拼死的反击,那他心里究竟藏着多深的怨恨?

契丹的权力斗争,的确要比大宋血腥得多。

但这些,又关唐康何事?

唐康心中计议,也不过眨眼间事,众人只见他神情,倒象是被那人的话吓呆住了,过了一会才愣道:“足下这话,我却是听不懂。”

那人冷笑一声,又朝一个随从打了个眼色,那随从不知从哪里又变出一幅卷轴来,递给唐康。唐康心里已知这必是司马梦求的画像,他一面缓缓打开,一面故意递到童贯面前一些,便听童贯讶然“噫”了一声。唐康也假意讶然抬头,问道:“这画像你却是从哪得来的?”

那人并不答话,只冷言道:“此人二位想来亦是识得的!”

“倒的确是有几分相似。”唐康瞥了那人一眼,笑道:“这画中之人,确有七八分象是云阳侯——看来北朝通事局真不可小觑了。不过尽人皆知,云阳侯如今可不掌职方馆了,这画像来得晚了几年……”

“是么?”那人听到此言,突然厉声喝道:“都承亦说他是云阳侯司马梦求么?!”

这一喝之下,唐康顿时一脸愕然,奇怪的望着那人。

“但此人却是马林水!”

“马林水?”唐康脸色上的神情,更是茫然不知谓。

“都承真是贵人多忘事。十六年前,大逆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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