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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平昔壮心今在否(第17页)

范翔见高世亮同意,便即转过头,对朱克义问道:“依方才所说,你们当街拦驾,目的只是为了向石相与李大参陈情?”

“正是。还望官人成全。”朱克义边哭边回道。

范翔的目光投向朱克义旁边那名致果校尉手里捧的那份书札,又问道:“那是你们的陈情书么?或者说请战书?”

“正是。”

范翔点了点头,道:“本官是宣抚使司主管机宜文字范翔。既然你们只是想陈情请战,这个倒也简单,你们把这份请战书给我,我自会替你们递交给石相与李大参。至于两位相公见不见你们,我官卑位职小,说了不算,不过我可以让人将你们领去宣抚使司行辕,你们可以在那等两位相公的召见。至于是祸是福,那就要看你们的命数了。”

范翔不急不徐的说着,朱克义等人听到他所提的条件,都不由得一阵犹豫。高世亮却是惊讶的看了范翔一眼,要知道,自熙宁年间石越献策改革兵制以来,宋廷对禁军将领最为强调的就是守纪律,此番石越宣抚三路,又毫不手软的诛杀武骑军诸将,高世亮更是印象深刻。朱克义等人的行为,毫无疑问是犯了石越的大忌,范翔身为石越的心腹亲信,不可能不知道。因此,高世亮完全没有想到范翔的处置会如此温和。

但此刻他也不能多想,压抑住内心深处那复杂的心情,手按刀柄,厉声喝道:“朱克义,范主管已是格外容情,尔等休要不知好歹!”

朱克义与另一名致果校尉对视一眼,终于,转过头来,含泪朝高世亮与范翔狠狠叩了三个头,双手高举着,递过请战书,泣道:“多谢高将军与范主管成全,末将等自知干犯条例,愿伏军法,不敢狡辩。惟愿石相公与李大参,能知道末将们的心意。”

范翔坐在马上,微微叹了口气,接过那份请战书,透过纸背,隐隐能见到里面字迹殷红,知道多半是一份血书,心情更是复杂,说道:“你们放心,这份请战书,我与高将军定会将它呈至两位相公面前。”

说罢,挥了挥手,旁边早有宣抚使司的卫士上来,将朱克义等人全部绑了,拉到道路两边。

石越与李清臣的车驾以及宋廷使团车队,又开始继续前行,仿佛是为了掩盖这场风波,队伍中的教坊乐伎又奏起了凯歌,转过一条街道,不知情的民众的欢呼再次山呼海啸般的响起,并立在战车之上的石越与李清臣,谁也没有多问一句,两人都是满面笑容的向河间府的军民们挥手致意,便仿佛方才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

在长长的队伍之中,靠近石越与李清臣车驾的庞天寿、章惇、蔡京、陈元凤、王襄等人,都是目光闪烁,各怀心思,靠后的文武之中,和诜与王赡、张叔夜,唐康与种师中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即装得若然无事一般,继续前行。而在队伍的最前方,率领着导引骑兵的刘延庆、仁多观明、田宗铠三人,却是心事重重,心情复杂之极。

“仲麟,这件事,你做得很好。”

当天晚上,宣抚使司行辕内,石越读着范翔呈上的血书,淡淡的夸赞了一句。此刻的宣抚使司行辕,是截然不同的两重天地,正厅和外围的院子、甚至是校场之中,都摆满了宴席,此时正是觚觥交错,笑声不断。自章惇以下的河间府文武,大都都聚集在宣台行辕之内,陪宴李清臣、庞天寿一行。而现在石越与范翔、石鉴所待的书阁,却是安静得如冬夜的雪落。

原本按宋朝的习俗,招待李清臣一行的宴会应该在使团下榻的馆驿举行,但现在河间府聚集了太多的官员,驿馆早就住满,唐康与范翔等人只好在宣抚使司行辕附近找了几家豪族,临时商借了宅院,安置李清臣一行。再加上正七品至正六品文武官员的各种嘉奖文书,都是由宣抚使司直接颁发,李清臣便向石越建议,将接风宴与庆功宴合并,就在宣台行辕之内,大摆宴席,大宴河间府正七品以上的有功文武官员。

如此合情合理的建议,石越自然不能拒绝。不过石越只是在宴会上露了个脸,陪了李清臣与庞天寿小半个时辰,便随便找了借口,告罪离席。这倒并非是石越在做什么姿态,以他现在的身份,只需如此,便已算尽到礼仪。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若是他全程陪宴,反倒是显得过份热情了。

见石越退席,范翔也连忙不动声色的离席,跟着石越到了书阁,呈上已藏了大半日的血书。

石越仔细读完这份血书,便随手将它放到手边的桌子上,微微皱起了眉头。朱克义等人所呈的这份血书,内容其实十分简单,就是请求朝廷北伐,他们愿为先锋,其最重要的内容,倒是血书后面,几十人所按的手印,这表示了他们的决心。

石越几乎能嗅到这份血书后面阴谋的气味。他没什么证据,但是只凭直觉,他便能肯定这一点。朱克义这几十名中低级将校,多半只是某些人手里的一杆枪而已。但就算知道,他也无意穷按此事,背后的主使是谁并不重要,甚至石越隐隐也能猜到幕后之人是谁。

“北伐……”石越嘿嘿笑了两声,突然向范翔问道:“仲麟,你认为该不该趁胜北伐?”

范翔不由一怔,这还是石越第一次就北伐征求他的意见,他定了下神,才谨慎的回道:“学生以为,虽然我们迫使辽主退主,又歼灭了韩宝,但辽国的实力,依然不能小觑。甚至可以说,辽军主力还在,虽然我们在自己的国土上打败了辽人,但到了辽人的国土作战,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石越摇了摇头,范翔说的,都是折可适的观点,当然很有道理,但他也听到一些主张北伐的将领持有截然相反的另一种观点——正因为辽军主力还在,所以才要继续北伐,扩大战果,不给辽人喘息之机。

但是,这个层面的事情,不应该是石越优先考虑的。

他是宰相。

石越打断范翔,问道:“仲麟姑且不要考虑北伐能否击败辽人,首先考虑一下,若我们北伐肯定能获胜,那该不该北伐?”

范翔彻底愣住了。这还需要考虑么?

一旁的石鉴也忍不住抬起头来,惊讶的望着石越。

“丞相,这……”

“我也曾经认为这是一个不需要考虑的问题。”石越悠悠说道,“这也曾经是我的志向。收复幽蓟,对我们宋人来说,可以说但凡是稍微还关心点天下事的,都是一个梦想。”

“但是,收复幽蓟,真的符合我们的利益么?”石越问道。

“丞相,学生以为,这一点毋庸置疑。若收复幽蓟,河北便有险可守,塞防将更加巩固。不但能将我大宋的防线恢复至古长城一带,最重要的是,幽蓟在辽,则战和之权操之于辽人之手,幽蓟在宋,则战和之权操之于我。”

“诚然。”石越点点头,却又问道:“那辽国呢?失去了幽蓟的辽国,又将如何?”

“学生以为,有几种可能,一是就此一蹶不振,很快便亡国。盖因幽蓟是辽国最菁华之地区,失此要地,契丹将三面受敌,南有大宋,西有阻卜,东有女直,仅凭中京道之地,契丹难以镇压住阻卜与女直,内忧外患,祸不旋踵。又或者,辽人有壮士断腕之勇气,则尚能割尾求生,若其放弃对阻卜之宗主权,与阻卜大部结盟,专心经营东京道,则不失为一渤海国。又或者放弃东京道,北遁草原,加强对阻卜的控制,亦未必没有可能成为又一鲜卑、突厥之属。”

石越摇了摇头,叹道:“这是不可能的。”

默然一会,又继续说道:“辽国若失幽蓟,便只余亡国一途。仲麟所说的割尾求生之法,是不可能发生的。就算辽国有人能意识到这一点,他们也做不到。因为辽人若失去幽蓟,便一定是一场惨败,这种情况下,契丹在诸族之中,将威信全失,就算他们集中力量,也难以再以镇压住阻卜与女直,更何况草原与辽东,都不是说放弃便能放弃的。”

“而且,仲麟你听说过得陇望蜀么?虽然今日咱们只说收复幽蓟,但若真的幽蓟在手,那就断然没有不觊觎辽东的道理……所以,幽蓟若失,辽国必亡。”

“那就灭亡辽国好了,又有何妨?”范翔说道。

“倒也无妨。只是既复幽蓟,必然继续谋取辽东,既亡辽国,则我大宋与阻卜之间,与女直之间,又当如何相处?”

“这是不用说的。阻卜、女直,不为臣属,便是寇仇。”

石越点头道:“不错,阻卜、女直可不同于辽国,要么朝廷将他们打服了,收为藩部,那边境才会有安安份份的互市,否则,彼辈必然秋来春返,劫掠边境,永无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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