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多听多看,不懂的趁闲可以问你舅舅、上官婕妤和我,不要闷在心里,你一向爱自己瞎捉摸。”裹儿叮嘱道。
植儿说:“过两日我休沐回家,阿娘你也要回家吗?”裹儿点头,植儿脸上露出笑容,道:“我等阿娘一起回家。”
二人分开,裹儿去当值处理事情。相王丧礼浩大,耗费不少,之后要精打细算地过日子。
姚崇修筑的捍海塘接近尾声,不是年末就是来年春上,他就会调回神都重掌户部,继续主持新税法变革。
李显的身子越发不好了,尤其在相王去世后,他本来就有风疾,这些年修身养性,一心静养才有今天。
光相王去世后的三个月就病了三四回,迎仙宫弥漫着一股药味。
韦淇一味地激发李显,说什么怕儿女不和,李显那口气就又提起来,只是受限于身子,提不长久。
到了那日,裹儿和植一起回到家中。植儿从学堂出来,猛然接触朝政有诸多不解,又不敢过分劳动舅舅和上官婕妤,只好藏在心中,向母亲问询。
母子坐在亭中,一边赏玩园中秋色,一边你问我答。待末了,植儿忽然问:“阿娘,舅舅待我们兄妹视若己出,他喜欢小孩,为什么不纳妃蓄婢?”
植儿小时不懂,还洋洋得意过舅舅疼自己,长大了懂得自然多了,而且舅舅和母亲间的默契,使他心中更郁闷了。最近又有太子府的人在耳边提这个事情。
“你还知道纳妃?哦,你也是到年纪了。”裹儿先是调侃一番儿子,尔后才回答他的问题:“这个需要你自己去观察,或者直接问你舅舅,他要是不敷衍,就会把原因告诉你。”
植儿先是被打趣,又一无所获。然而,自诩身为兄长的他,越发沉稳寡言,这让一向逗孩子而乐的裹儿感到十分遗憾。
“阿娘,你们在背着我说什么悄悄话?”人未至,话已到。荣娘提着裙子,跑过来指着两人大声道。
“我们呀,在说女王的功课。”裹儿笑说。
荣娘显然不相信,坐在石凳上,“你们骗人,我的功课好着呢。阿娘,你们在说什么呀?”
荣娘的眼睛一眨一眨地,植儿回道:“在说朝政。”
“说什么朝政,我也要听。”荣娘坐直身子,仿佛随时能指点江山似的。
裹儿记性好,便将刚才植儿的问题重复了一遍,荣娘听得若有所思,凝眉沉思的小模样叫裹儿十分新奇。
“你懂这个?”
荣娘理所当然道:“有什么不懂的,今天不懂,明天就懂了,先听着没坏处,这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说来说去,还是不懂啊。”裹儿了然地敲了一下荣娘的头。荣娘吐了吐舌头,转身爬起来跑了。阿娘和荣娘的互动,看得植儿一阵羡慕。
“这孩子总是疯跑,一味地玩。”裹儿道。
植儿笑了一笑,“阿娘,我现在有个疑惑。”
裹儿见荣娘被侍女接着,便转过头看着植儿。植儿道:“我在想我和宗晖与舅舅的关系谁更亲近?”宗晖是李重俊的儿子,也是李显的孙子。
“你的想法呢?”裹儿饶有兴致地问。
“从血缘上,阿娘你和舅舅一母同胞,我自然比宗晖与舅舅的关系亲近;但是从宗法上,我姓武,他姓李,我为甥,他为侄,自然比我更亲近舅舅。”植儿回道。
“那你觉得你舅舅和谁亲近?”裹儿问。
“我。”植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裹儿道:“上古之世,人知其母,不知其父,舅舅担任了父亲的职能。若你生在那个时候,便不会有今日这个疑惑了。”
植儿若有所思,裹儿问:“则天皇帝晚年一直在立子和立侄之间徘徊,按血缘,子与母亲的关系最近,但她为什么要考虑姓武的侄儿呢?”
植儿回道:“则天皇帝姓武,她的侄儿也姓武。”
裹儿抚摸着他的头,道:“世间的路,男子早几千年前就画好了道,这就叫世道。
则天皇帝最大的错误是不应该遵从这个世道,世道说同姓为一家,儿子注定要继承父,选子则武周不存,选侄则与人情不符。
她在这个世道里,即便找到成为皇帝的理论支撑,也走不远,因为这个世道不是为她设计的,换而言之,这个世道容不下她,哪怕她极力向这个世道靠拢。
这个世道不会接纳她,哪怕一时强悍,压倒众人,也逃不过神龙政变。”
“这就是他们口中的拨乱反正。”裹儿意味深长地对植儿,说:“从来没有例外,从来没有。”
植儿问:“那要如何去办?”
裹儿道:“她要做的是打破这个世道,亲手为这世间划下道来。”
说完,裹儿抚摸着植儿的头,问:“你的道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