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的小孙子听见了,叫说:“不要收税了才好!”这小孩才五六岁,瞧着聪明伶俐,不却上,也不怕人,还教大孩子(植儿)如何找蝗子。
裹儿笑道:“我也想着不收税才好,可是朝廷花钱的地方多,不能不收税,只望着他们少收些吧。”
小孩听见这话,大声道:“我当了官就不收税,还能让国库充足。”
裹儿笑起来,道:“好志向,等你为朝廷解决了国库的难题,朝廷就不会收老百姓的税了。读书了吗?”
老妇说:“我们哪有钱读什么书,能吃饱就不错了。”
裹儿说:“相逢即是有缘,他既有这个志向,你不要误了他。”
说着,裹儿从头上拔下一对金簪,又从怀里掏出一块银饼,用帕子抱起来,递给老妇说:“就当我送他的束脩。”
老妇人吓得连忙推辞,裹儿硬塞给她,悄声道:“别让别人看见了。”老妇人立刻往怀里一塞,左右环顾。
裹儿说完便起身带人离去。回到车上,植儿若有所思,裹儿见他满手泥土,便倒水给他洗手,问:“你想什么呢?”
植儿欲言又止:“那个小孙子是女孩。”
裹儿先是一愣,噗嗤笑出声,道:“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是女孩了就更好了。”
那个小孩穿着大人衣服改的旧衣,补丁摞补丁,脸上被风吹得皴裂,头发剃得短短的,怪不得自己认错了。
裹儿一路而来见百姓官员上下一心积极灭蝗,便开始转道往回走,此时路上所见蝗虫少了许多,于是心中大安,又督促官员不得懈怠,那粮食换蝗虫的法子要继续到秋收完。
却说神都中,相王的病越来越沉,李显亲临相王府探望他。李显坐在榻边,挥退众人,想与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弟弟说些话。
熟悉是年少时的熟悉,陌生是成年后的陌生。
他们同出一胞,经历也极为相似,看他仿佛就是看另外一个自己。当然,只有李显这么认为。
“你还小,我让太医好生给你诊治,缺什么就去宫里取。”李显安慰弟弟道。
相王形容枯槁,脸上只有病气,闻言摇头说:“太医救得了病,救不了命。”
李显闻言,眼圈立刻红了,强忍悲恸,“何必说这个话。”
相王的目光仿佛穿过了李显,看向了外面辽阔的天空,半响才道:“我快要自由了。”
一句话又说的李显流下泪来,愧疚和心疼夹杂在一起。相王反而笑了一声,道:“这是我们皇室中人的命啊。”
兄弟二人沉默许久,只提起少时的那些记忆来,相王青黑的脸上露出几分笑容,一时冲淡了病气。
李显已是花甲之年,禁不住伤感,宫人得了韦淇的命令,催他早日回去。李显叮嘱了相王几句才离开。
他一走,几个孩儿便进来。相王精力不济,勉强支应了兄长,又强撑着问了一句三郎可有回来,不等回答,便昏睡过去。
李成器留了人伺候,兄弟到外面议事。“三郎到什么地方了?”他问道。
一人回:“快了,按日子来说,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
另一人说:“不知陛下与阿耶说了什么事情?”
李成器叮嘱说:“你们不可莽撞,阿耶想说就自然说了,不说就不要打扰阿耶。”
那李隆基此刻已经过了神都的城门。他得知消息后,倍道兼程,抛了姬妾儿女快马加鞭回来。
时隔几年再次回来,他竟然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为官岭南,他不是没有想过放弃,但是他心有不甘。
本来他可以……
过去种种多说无益,李隆基此刻的心神都在相王身上,恨不得立刻飞到他的身边。
幸好不曾晚。李隆基回到府中,来不及梳洗,就大步走到正院,几兄弟看到他立刻惊喜不已。
“三郎。”
“三郎。”
兄弟们围上来。李成器引路道:“知道你心急,先去看阿耶,动作轻些,阿耶刚睡下。”
李隆基的脚步果然放轻了,依着榻沿跪下,看着那只保留了几分记忆中模样的脸,顿时眼泪落下,哽咽起来。
许是父子连心,相王的眼皮动了动,睁开了眼,开口问:“三郎回来了吗?”
李隆基蓦地哭出声:“阿耶,三郎不孝,三郎回来了。”
相王喘了喘,连声道好,“回来就好,回来就不走了,回来好啊。”李隆基捧着相王枯瘦的手只是哭,所有的情绪倾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