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儿千伶百俐,见母亲如此郑重,便知是自己错了,低垂着头,扭着衣带,不说话。
崇训见儿子一脸失落,便劝和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别说一碗饭,就是一百碗,一千碗,也不、不值……”
他还未说完,就看见裹儿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不由得住了口,脸上一红,讪讪一笑,埋头扒饭,一并将碗碟中的剩菜都吃了。
说罢,他将碗一饭,说:“植儿,以后不要浪费,吃多少,要多少。”
裹儿这才收回目光,崇训如释重负,低头拍胸口,只见植儿仰着小脸,好奇地盯着他。
崇训比了鬼脸给他,植儿立刻捂着脸笑了。裹儿冷哼一声,两人立刻正经起来。
侍女进来将桌案抬出,又有人侍奉三人漱口洗手。三口方去了前厅。
这些日子裹儿去衙门当值,剩崇训与植儿在家,且沈佺期养伤不能来上课,湘灵等人打理裹儿的封邑,无人教导植儿,崇训便带他出门寻亲访友,自然与武三思渐渐亲厚起来。
故而植儿出了内室,来到花厅,看见武三思,忙跑过去,投入武三思怀中,叫道:“阿翁。”
诸儿孙中,且不说植儿的身份,光他那份玉雪可爱,又聪明伶俐的模样性情,就令人见之心喜,因此武三思十分疼植儿。
他将值儿抱在怀中,伸手摩挲着他后背,见其神色不似往常,便笑问:“这是怎么了?”
裹儿在上首坐下,崇训听了这话,回说:“不是什么大事,刚才他浪费饭菜,被公主说了几句。”
武三思一听,手一挥手:“浪费饭菜算什么,我以后的冠带家私都要交给他,便是十石百石,又不是没……”
正说着,就听见崇训连咳几声,又是打手势,又是使眼色,武三思余光瞥见后,立刻转口说:“山珍海味吃也就吃了,不可抛费才是正经。”
崇训附和说:“吃是吃,穿是穿,不可浪费一粥一饭才是正理。”
武三思一本正经地点头,又拽了几句文,植儿趴在武三思怀中不抬头。武三思笑了一下,从袖里掏出一个宝贝,塞到植儿的手里,神神秘秘道:“这是阿翁特意留给植儿的。”
植儿双手握着,直起身子,低头一瞧,竟是一个圆圆凉凉的球,双手刚好握住。
烛光透过间隙落到上面,闪耀着金光,植儿忍不住捧起来看,只见淡金色剔透的圆球中长着一丛金兰草,熠熠生活,华美璀璨。
“这……这是传说中的火珠?”崇训惊道。
植儿一手托着,重复道:“火珠?”崇训忙过来,接住火珠,心有余悸对植儿说:“这可是火珠,价值连城,跌了阿耶可赔不起。”
崇训将火珠递给裹儿,裹儿看了几眼,就还给了植儿,说:“把榻围了,植儿坐上去玩。”
金刚立刻进来,将植儿带到里面的榻上,滚火珠玩耍。裹儿对崇训笑说:“任凭什么玩意儿,都是玩的,既然不能玩,那要它何用?”
武三思原本对安乐公主数落植儿浪费几口饭心中不满,以为她是小家子气。
方今听了这话,他不禁赞道,果然是天潢贵胄,连这等宝物也不放在眼中!
武三思又想起社稷二字,社为土,稷为五谷,公主重五谷,轻美玉,果然有人君之相。
他因说道:“公主说的是,玩意就是玩的。通天宫上头也有一枚火珠,比这枚又大又剔透。
这枚小的原是突厥皇族重宝,意外落入我手中。我年纪大了,能有多少活头,趁着还明白,索性给了小一辈,免得日后糊涂忘了。”
裹儿听了这话,笑说:“大人这话,我们可不敢听,也不敢回。”
武三思笑道:“人年纪大了,早晚都有这一遭,陛下都立了太子。咱家的爵位家财自有国家法度,但我积攒的私财也要提早打算了。”
崇训忙道:“阿耶,不必顾念我们。公主有封邑,宫中时常赏赐,不缺什么东西,阿耶留着赏人也是好的。”
武三思笑了,摆手说:“我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你不必再劝。这告到陛下处,也是这个道理。”
裹儿道:“只是植儿偏了大人的心爱之物。”
武三思说:“火珠不过是个玩物,怎及得上植儿在我心中的分量?”崇训听了,心中感动异常。
裹儿说:“刚才说崇训说大人找我,定是有要事。”
武三思笑了一下,摆手说:“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给公主提醒一声,即便我不说,公主必定也想到了。”
说着,武三思的眼睛闪烁着光芒,压低声音说:“如今东宫已立,公主既是户部郎中,何不在东宫谋个位子?”
裹儿听了,低头沉吟,不过她想的不是自己去不去东宫,谋什么位置——她已选好了职位,而是是否替武三思向父母求情使他谋个东宫的位置。
武三思今晚前来,又是送了火珠过来,名义上是疼孙儿,但裹儿岂不知他是功名利禄之徒?他必定是想要通过自己谋求东宫的位置。
想毕,裹儿笑说:“如今陛下早有绍述父祖遗志之心,朝中选官多是年长持重之人,我才当几天值?只怕难啊,倒是大人比我强很多。”
武三思听了,连忙笑说:“我不成,不成的。论身份,论亲近,还是公主比我更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