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眸,窗外依旧是和媚的春光,鸟语花香。宫廷局势,尽在一招一式之间,不到终局便不见分晓。梅嫔嘴角微微上挑——还有淳懿郡主,不是么?肃亲王府之中,万事如常。陈婉兮依旧照惯例于锦翠堂见了谭书玉。谭书玉今日一袭玉色团花云纹长衫,头戴网巾圈,结顶簪着一根白玉簪子,腰中更悬着一枚比目鱼佩,显得他整个人飒爽干净,更见清隽脱俗。陈婉兮倒依旧是家常装束,一件旧日里的紫棠色水波纹对襟夹衫,裙子则是一色的缠枝宝瓶盖地裙,端庄却又不失娇俏。两人互道了寒暖,便相对而坐。自打发了于成钧离府,陈婉兮忽觉得松散了下来,只觉得轻松不已,脸上也挂了笑影。谭书玉瞧着她满面欢悦,大不似往日的清冷之态,便猜是她丈夫归来,故而高兴。他莞尔一笑:“看来,肃亲王爷回府,王妃很是开怀。”陈婉兮容色微敛,说道:“也并无你说的高兴。”言毕,转而问道:“谭二爷今儿过来,可是为了绣坊之事?”谭书玉颔首道:“十二位绣娘连同十名绣工、十名纺线工已尽数到京,如今都宿在如归客栈。再则,你托我寻的庄院也寻着了,就在城东郊,进城不过十里路途,不算远。只是那户人家将价咬死了,容易划不下来。”陈婉兮笑了笑,说道:“银子倒还是小事,但只是宅子必定合用。我是要做生意的,不是自己用来玩乐,所以这住所一则要有宽敞的库房,二则要有足够多的住房,三来便是要有刺绣纺线的所在。再说,听你方才讲,这三十人是男女皆有,那么必得顾忌男女之防。我是做生意,不想节外生枝,闹出什么桃色故事来。”谭书玉莞尔道:“你还是这样,头脑清楚明白,说的条条道道。你放心,我都看明白了。那宅子甚是宽绰,只厢房便有三十余间,尽够住的。而且,这厢房均布于宅子东西两侧,中有花园及垂花门相隔,关紧了门户便无妨。这刺绣纺线的所在,便更好办了。这宅子原建了一处戏园子,甚是宽敞,如今将戏台子拆了,便可用了。此外,宅中尚有两个井圈打水,一应方便。”陈婉兮微笑道:“你办事,果然妥帖周到,令人放心。这宅子到底是何人所建,如此华丽气派,如今又要出手?”谭书玉答道:“便是户部的王尚书。”陈婉兮柳眉微皱,说道:“我依稀记得,他不是因贪墨被革职了么?”谭书玉道:“正是如此,他们阖家子要外迁,需得盘缠,所以这宅子建成一天也没住上就要发卖了。”陈婉兮微一思索,忽而微微一笑道:“如此,这价能划下来。你再去,往死里还价,不咬下来五成不要松口,他们一定肯卖。”谭书玉疑道:“婉兮,这般合适么?他们一家子人,可是急等用钱。何况,这般大的宅院,砍下五成也的确为难。”陈婉兮唇角一挑:“正是为此,我才要你去还价。哪里才革职就急要外迁,只怕那王尚书还有别的什么事说不清,怕朝廷追究,这才急着走。何况,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样的人家纵然遭祸,又怎会连盘缠都需要攒凑?他们是急着发卖了财产,好远走高飞再不回来。再则,那宅子怕也是王尚书拿贪来的脏银盖的。如此,我为何不还价?”谭书玉看着她凯凯而谈的样子,仿佛有艳光四射,不由轻声问道:“婉兮,你便是这样一步也不肯让么?”陈婉兮浅笑:“不让,我陈婉兮绝不吃亏。”谭书玉微微出了一会儿神,方才说道:“好,我依你所说。”两人又谈了些生意事由,对过了天香阁的账目。待正事说毕,谭书玉又笑道:“上月,我府上又到了一批荷包红鲤,我替你留了两条。我晓得你院中新起的池子,一直想养些红鱼。午后,我便着人送来。”陈婉兮闻言,正欲说些什么,外头忽有人慌慌张张的进来报事。眼见谭书玉在堂上,这人缩头缩脑,不敢进来。陈婉兮瞧见了他,因谭书玉算是自己的表哥,彼此也是见熟了,便让那人径直进堂禀告。这小厮上堂,神色微有慌张道:“娘娘,琴姑娘逃出府去了!”听了来人的言语,陈婉兮登时大惊,豁然起身,呵斥道:“你胡说什么?!”那人是二门上守门的小厮,名唤刘小三,大约十三四岁的年纪,扎着两个包髻。这会儿功夫,他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一脸仓惶之色,抹了把额头,方又说道:“娘娘,适才小的正在二门值守,忽见琴姑娘匆匆过来。小的心中诧异,便问姑娘何干。琴姑娘说要出府,小的便问她可有得了娘娘的准许。姑娘说没有,小的自然不让她走。谁知,琴姑娘忽地将小的撞倒在地,便跑开了。”言至此处,这刘小三又急喘起来。陈婉兮面色如冰,沉声问道:“你们难道就任凭她这样跑出去了不成?!门上守卫的人,都是死的么?!”那刘小三面有苦色,摇头说道:“娘娘,可不是这样。琴姑娘将小的撞倒,却往东北角去了。小的急忙追上去,只见姑娘登着那一片矮房檐儿,像燕子似的,倏地就飞出府去了!小的惊诧莫名,只得前来禀告娘娘。”陈婉兮听了这一席话,既感诧异又隐隐发怒。府邸东北角的一片房舍,乃是盛放用不着的杂务及柴火的,虽说是矮房,其实也有一人多高。这琴娘竟能飞身而上,更攀墙出府,这女子竟是会功夫的?!这一节,于成钧可从未向她提起!这倒也还是小事,琴娘是于成钧自西北带回来的人,显然甚是看重。她如今逃出府去,若是寻不回来,于成钧归府岂不是要来寻自己的麻烦?!她是不在意于成钧宠谁爱谁,但她是肃亲王妃,是嫡妻正室,自当掌管王府内务,若当真出了逃妾,她是难辞其咎。想及此处,陈婉兮忽有几分烦躁,自从于成钧归府,便给她添了无穷的麻烦——吃她的胭脂,轻佻浮浪,动辄便动手动脚;预备下的饭菜不肯吃,还打发人出府去买什么大饼。如今,他带回来的人,竟敢不遵她的吩咐,擅自逃出王府!这一桩桩一件件,她都要算在于成钧头上!当下,陈婉兮稳了心神,开口吩咐道:“去,叫府中管事的召集一应青衣仆从,速速出府寻觅琴姑娘。记得,要悄悄的,莫大张旗鼓,叫外头知道。”刘小三答应了一声,便又飞奔出去了。陈婉兮一脸寒霜,坐于椅上,一言不发。谭书玉在旁听了片刻,这会儿方才出声问道:“这位琴姑娘,以前倒从未听你说过。莫非……”陈婉兮斜睨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便是王爷从西北带回来的人。”言语着,嘴角不由扬起了一抹略带些嘲讽的笑意:“他在西北这三年,身边怎能没个人侍奉?男人么,总归如此,倒是平常。”谭书玉听这话微有些刺耳,面色倒是颇为从容,他淡淡一笑,说道:“也并非所有的男人,都是风流性子呢。”陈婉兮心思有些烦乱,并未将这话听在耳中。谭书玉便又说道:“婉兮,他如此待你,真是委屈你了。”陈婉兮这方回神,抬眼看去,冷光轻闪,她面色沉沉,道了一句:“谭二爷,您僭越了。”这话音冷淡,如三九寒天屋檐下头的冰棱子,刺棱棱的,冰冷且锋利。她也不待谭书玉开口,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丢下一句:“府中有事,不便待客,二爷请便罢。”这逐客令,下的丝毫不留情面。谭书玉倒是不以为意,淡淡一笑:“婉兮既是家事忙碌,我便先去了。置办宅院的事宜,你便放心交于我罢。”言毕,起身离去。出了肃亲王府,他回首瞧了一眼那高悬于头顶的烫金匾额,日光洒来,气势非凡。谭书玉淡淡一笑,掸了掸衣衫,便沿着街巷缓步往谭府走去。沿街走出一射之地,只见前方遥遥数个穿青布短衣之人正匆忙散开,便知是陈婉兮发派出来的仆从了。谭书玉容色微冷,心中暗自思忖着,既是于成钧自西北带回来的女人,却又为何从王府逃窜而去?难道这奢华的王府,尚且不如西北那苦寒之地么?何况,他熟知陈婉兮的脾性,她绝不是一个会虐待践踏姬妾的人。这其中,必有蹊跷。又或者,那女子根本就不是心甘情愿跟随于成钧的。想着,谭书玉却不由捏了捏腰带上悬着的玉佩,那络子已有些褪色泛黄,显然是积年陈旧之物。他竟敢这么对她!陈婉兮枯坐椅上,面无神色。婢女杏染进来,见了这幅场景,不敢高声言语,只放轻了步子,上前收拾茶碗。陈婉兮却忽然出声道:“之前让你收着的绣娘名册,去取来我瞧。”杏染一怔,当即答应了一声,便匆匆去了。须臾折返,将那册子取来。陈婉兮翻看了一回,又道:“庄子上的陈嬷嬷,曾是宫中退下来的绣娘。前两日我吩咐将她接回京中,可照办了?”杏染答道:“娘娘才吩咐,便打发了府中两位管事娘子去接。那边捎回来的口信,陈嬷嬷有些物件儿收拾,再过两日便进府与娘娘请安。”陈婉兮点头,又问了几句杂事,竟绝口不提琴娘私逃一事。杏染在旁侍立,瞧着陈婉兮那平静如常的玉容,实在憋不住开口道:“娘娘,您就不管管这事?”陈婉兮浅浅一笑,如春雪映日,冷艳十分,她说道:“管,自然是要管。但你现下要我如何?她逃出府去,我眼下也是无法。只得等人将她寻回,再行发落。”杏染又讷讷说道:“我适才看娘娘冷冷淡淡的样子,还以为娘娘全不当回事呢。”陈婉兮淡淡说道:“不过一个逃妾罢了,不必很放在心上。这等事,世间常有,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