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意盈盈地瞧着她,嗔道:
“哟,生怒了?我也是个苦命人,小神仙也渡渡我罢。”
见她不置可否,女子笑容一敛,摸出条绉纱手巾,边用其抵着眸子垂泪,边同莫婤道出她的身世。
女子姓郑,是家中三姐儿,因自幼阿娘早逝,阿耶不重视,而备受忽略。
春令的春衣,她是最后一个量的;夏日的冰碗,剩给她的全是碎渣;秋湖的螃蟹,她只能吃最细最小的公蟹;冬夜的炭盆,她的竟还有烟……
郑家自来同周家有婚约,只未指定到哪个姑娘身上,因着前头还有大姐和二姐,这般被冷落长大的郑三娘,从未奢望过这桩婚事,会落在她身上。
眼见着到了成亲的年纪,府中在同周家商议大姐儿的婚事,在为二姐比武招亲,她的终身大事却无人提及。
她心头颇为焦急,日日以泪洗面,自怨自艾。
而来长安谋求官职,暂居郑家的四表哥,温然雅逸,彬蔚有礼,若暖阳,烘暖了她的阴冷岁华,使之昭明。
但她自小怯懦,只敢悄悄地望着表哥同姊妹们逗趣,不敢主动上前,与之语一言。
去载,亦此般秋日之时,郑家为贺表哥擢得官职,设秋蟹宴贺之。
府内诸人,饮乎黄酒,品之蟹黄,赏于菊花。
唯有她,盘中仍是无膏无黄的细蟹,而本是宴会主者的四表哥,竟能谨心品出家中对她的漠视。
表哥将自己碟中的蟹黄分给了她,邀她品酒,给她颂诗,为她簪花,甚至夸她人比菊美。
情之所起,他们未能守礼之节,遂共赴巫山之会。
本以为,她找到了自己的归宿,谁知醒来后,却得到表哥远赴岭南上任的消息。
“他抛下了我——他抛下了我——”
郑三娘双手紧紧攥着榻上的褥子,双眸似滴出了血,恨恨地望向莫婤,似透过她,在质问那负心之人。
莫婤仍神色平静地同她对视,无嘲笑亦无怜悯,直直盯着她,让她从自己的幻念中醒了过来,继续道。
表哥走后,她的月事便不来了。
她泡冷泉、跑快马,百般折腾,身下却迟迟不见红,找不到红花等物咽,更不敢请大夫。
她苦苦瞒着,每月都找些鲜红之物,伪装月事,还被浣衣的婆子骂小娼妇,这般不知羞。
然,更让她绝望的,还在后头。
她的大姐不知为何没能同周府结亲,这香饽饽般的婚事,最终竟稀里糊涂落到了她身上。
但随着婚期日渐逼近,这个孩子仍在她腹中,坚强地活着,吸食她的血肉和灵魂。
说道此处,她骤然薅过床上的婴孩,在他耳旁大吼:
“你个孽种,你怎么不去死,去死啊——”
一面尖声斥骂,郑三娘一面剧烈摇首,环顾四周。
“刀呢,我的刀呢——剪子,我要剪子。”
她霍然起身,举着孩子在房中暴走,疾行了几圈,仍未翻到利器,又倒在榻上,抱紧孩子痛哭,
“是阿娘没用,是阿娘照顾不好你。”
见她这般样子,莫婤将身下的胡床,往角落挪了挪,躲得更远了些。
约莫又疯了大半刻钟,她终是又想起了莫婤,止住泪,放下孩子,理了理裙摆,又笑着规矩坐起身,讲起了后续。
她无孕吐,亦极少出门,长裙一裹,血裤一装,无人察觉。
就这般,她怀着八个月份大的身子,嫁去了周家。
“呵呵呵——周家那帮子蠢货,竟无人识我怀了身子,枉我心惊胆战多日。”
郑三娘得意洋洋道,还显摆地斜睨着莫婤。
莫婤平静的表情,终是有了变化,双眸瞪圆,嘴微张,作惊讶状。
不过,只是见郑三娘这般在意她的反应,怕其情绪再次崩溃,而故作震惊。
这种事,在衣着简便的现代,她都听说过,更何况日日宽松裙装的大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