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但用这只手接住了刺向他的剑,还喂血救他。往日身上小上小疤,至多三天就消失不见的人,即便七天过去,掌心伤口却丝毫不减好转,可想伤得有多深。
他伸手靠近,想触摸这条触目惊心的伤疤,又怕这样会碰疼她。落针可闻的安静中,他目光顺着女娘掌心下移,瞥见她腰间挂着的玉佩,倏忽间变了脸色。
季窈看他原本还在查看自己手上伤势,突然伸手下探,一把将她腰间挂着的玉佩扯下来,蹙眉吼他,“抢我东西做甚?”
杜仲两只眼睛像是落在玉佩之上,手指反复摩挲那玉佩上挂着的花带,脱口而出:“这也是严煜给你的?”
“对啊,这可是他们家祖传的玉佩。”她凑过去,生怕杜仲不小心摔了她的宝贝,“怎么了?瞧你脸色难看得紧。”
“这条花带的打法,是我们苗疆人独有打花带的方式。”他们使用特殊工具将一根根经纬带扎紧,是其他国家之人都不会的独特技艺,“你说这是严煜家中祖传,可他们祖上世代都是江南人士,何以会有花带缠的玉佩?”
这样说来着实古怪。季窈想起严煜以前说过的话,摸着下巴徐徐道,“琮之说过,他祖父年轻时候曾去苗疆待过一段时日,或许这花带就是那时候带回来的也未可知,不算什么稀奇事。”
“琮之?”
杜仲蹙眉低声,季窈才意识到自己一时没注意,在他面前唤了严煜的表字。
“啊……就、就是严大人。”她从杜仲手里抢回玉佩,神色上有些慌张,“你且歇着,我叫厨房给你煲些滋补的汤去。”
“站住。”杜仲垂眸,浓密睫毛遮盖他眼中黯淡,声音也低下去,“他为何要将祖传的玉佩给你?”
问出这话像是用尽了他全身力气,季窈站在门边扭捏一阵也不见他抬头,耳边只有女娘模凌两可的回答。
“还能为什么……”
也对,还能为什么。
杜仲从几乎快要窒息的伤感之中回过神,深呼吸,喉结上下滚动之余,苍白面色上更添三分悲戚。他仍是不看她,只是整个人像被抽空了灵魂,只剩空壳一般冲着面前的空气无力问道,“你也喜欢他?”
“嗯。”
连留给他想象的空余时间也没有,她立刻答来,干脆利落,“我喜欢他。是经过深思熟虑、可以拍着胸脯对他负责的那种喜欢,较之前跟南星小打小闹不一样。”
这一番话,堵得杜仲再没了多说一句的欲望。
是啊,都深思熟虑了,都知道和南星不一样了,他还能说什么?
“他比不上我,你且也给我一个机会可好”?
还是“别喜欢他,求求你,哪怕不喜欢我,也不要喜欢他”?
心中千言万语咽回肚子,杜仲眉眼低垂,最后别过脸去,将面容隐入黑暗之中。
“你出去罢,我要休息了。”
季窈知道他一向不喜欢严煜,既然不乐意听她说话,她也懒得再待。迈步出来,还没走到前馆,季窈远远瞧着京墨和蝉衣背对自己蹲在回廊前面的草里,上前看见他们手里拿着纸钱、元宝和蜡烛才恍然大悟,一拍脑袋喊出声。
“哎呀!我怎么给忘了!”
今日是她那亡夫的忌日!
身后突然传来人声,京墨和蝉衣耸了耸肩差点反手朝季窈打过来,转身看见她以后这才继续着手上动作,将纸钱点燃之后扔进火盆。
“掌柜你大病初愈,身上阴气又重,用不着来沾染这些,只交给我们就是。”
商陆也抱着一叠铜币形状的纸钱走过来,饶有兴致道,“说起这个,前几日馆里头来了个陌生郎君,说是来寻人的,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眼熟得很。等他走了我才想起来,他同之前的赫连掌柜长得像极了!你说,这是不是一种暗示?说不定是赫连掌柜的魂附在他身上,提醒我们在他忌日这天记得给他烧纸。”
季窈伸出两个手指,弯曲指节在他脑门敲上一下,笑骂道,“好日子过多了,猪油蒙心!只听说过忌日托梦,没听说过专门走一趟,来提醒咱们烧纸的。难道是地府这几日菜价上涨,我那亡夫囊中羞涩了?哈哈哈哈哈哈。”
蝉衣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只是低头浅笑。
京墨目光流转,站起身来似有深意追问商陆,“他可有说他是来寻谁的?”
“这倒没有,”商陆揉着脑门,仔细琢磨起来,“他当时站在门口看上一圈就走,大堂里这么多客人等着我招呼,也就没顾上他。”
京墨眸色转深,没打算再问下去,“是吗。”-
既然他们已经烧了纸钱、做了祭拜,季窈便断了要去赫连尘坟上看看他的念头。入夜之后南风馆灯火通明,她虽然手上还伤着,帮着招呼女客们坐下这点子小事还是做得。
杜仲昏迷七日在床上躺到四肢僵硬,也披上外衫来到前馆三楼最左侧空无一人的雅舍,坐在正对外侧窗前,静静地看着她在大堂忙碌。
她若真的和那个严煜定了终身,之后自己找委蛇、回苗疆复仇之事也不用再告知她了,她已有她自己新的人生。
那里面没有他,他们终究不会是同路人-
夜逐渐深了,南风馆依旧歌舞声四起。彼时京墨正在前馆三楼,戏子们休息化妆的房间门口,替蝉衣检查他平日里用的那把古琴。
他一边调试琴弦,一边微微抬头,目光越过走廊尽头看向一楼热闹非凡的大堂,却突然瞧见众人身后背对着的那面墙上,一个纤长黑影一闪而过。他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双眸微眯缓缓起身,目光顺着雪白无暇的墙面徐徐上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