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了偃骨,她体质通灵,无门无派便可请神,一桩桩一件件都把她从普通人的道路越推越远,半只脚踏进修道者的门槛。
傅清微:“第二天我和你去程家,我问你怎么让程玉汝现身人前,你提了四种方法。”
“是三种。上身你想都不要想。”
“是,我口误了。”傅清微笑了一笑,说,“你说无门无派不可请神,我信你,但我依旧想试一试,没想到成功了。我想,我可能就是注定要走上这条道路的人,幼时的遭遇,是上天给我的磨难。”
她从中不仅找到了存在的意义,还有一种逻辑上的自洽。这片土地上的每个人小时候都在课堂上摇头晃脑地背“天将降大任于斯人”,长大以后被生活磨灭胸中意气,都是牛马,谈何斯人?
穆若水冷道:“你以为你是天命之人?狂妄、自大!灵管局死的那两个和你年纪差不多的人你忘了是吧?”
傅清微:“我记得!但就像占科说的,没有千千万万个我们,哪里有百川归流,哪里有岁主任,哪里有你这样的人?”
她当然不会自诩天命,只把自己当一个有点天赋可以去修道的人。真正的天才是岁主任,是邱老,是不出世的高人,是穆若水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
但不可能人人都是她们,组织起灵管局的,构成整个玄门,以及维护世间和平的,绝大多数都是平平无奇的修道者。平凡才能孕育伟大,璀璨始于漫漫星河。
穆若水冷笑:“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根本不知道,也敢妄议我?我只知道你执意要走这条路,迟早会死。你以为这个世界还是你们想的那样吗?灵管局这些人都要死。”
她最后那句话换一个灵管局高层的人听到,一定会惊涛骇浪,因为那竟然和某个占卜预言的说法不谋而合。
但傅清微只是一个连正式员工都算不上的实习生,这句话只在她脑海浅浅地划过,留下一个微不足道的印象。
傅清微:“我知道很危险,我也知道可能会死,但只要我的存在可以使程同学这样的遇难者少一个,我的死就是有意义的。”
她都想过了,她的人生没有牵绊,等她死后,她微薄的遗产会留给甘棠。
至于道长……
她这样来去如风的人,应该不会因为她的死太过伤心,或许根本不会伤心。她死以后,她应该会走吧,或者在她死之前就会离开。
穆若水轻轻地反问:“那我呢?”
“什么?”
“是你闯到我的观中,是你求我的庇佑。你屡次遇险,我让你上山隐居你不愿,你要留在山下过普通人的生活,你信誓旦旦,还说要带我看一看新世界。好,我信了你,答应下山,和你过平凡人生。现在才过了多久,你要拜入玄门,你要修道,你要离开我,傅清微,这就是你要带我看的世界?”
穆若水的语气永远听不出明显的情绪起伏,但傅清微的心脏随着她的一字一句慢慢收紧,连刚刚好转的喉咙都有了干涩的迹象。
“我……”她艰难道,“我没有想要离开你。”
“在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你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我,不是吗?”
沉默的人变成了傅清微。
“或者是死亡,或者是你隐入山门修行。”穆若水问不出那句:我算什么?她有她的骄傲。
而她有她的志向,傅清微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人都是会变的,彼一时她会因为害怕死亡上山求慈让真人的庇佑,此一时她也会为了心中的理想不惧死亡,主动走入危险的世界。
她永远忠诚于自己。
只是似乎低估了她在观主心目中的地位,远远低估。
她以为永远在一起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是暧昧上头心照不宣的信口开河。
原来穆若水会介意自己做出的选择,未来里可能没有她。
后知后觉,她好像辜负了一个人。
穆若水和她擦肩而过,在她身边短暂的停留,对她说了一句话:
“你这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傅清微的头低了下来,此刻连对不起都成了苍白的狡辩。
*
穆若水回到了卧室,房门掩得无声无息。
卧室的窗户关了,但可以再打开,这栋房子对穆若水来说来去如无物,根本拦不住她。
傅清微在外面枯坐等了几个小时,才终于等到她又走出来,进了浴室。
没离开就好。
傅清微松了一口气,心仍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