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丽却眼皮也不抬,将手指一弹。所有张秀才的邻居都开始做噩梦,一直到做足一个月噩梦,这道炁才会散去。张家的院子里,案子已经告破了,现场的血迹也被清理了。张秀才夫妇的遗体被放在竹席上,四周一片哭声。小狐狸们陆陆续续赶到,蹲在席旁,它们跟张秀才一家也熟悉,有的叫着“师公师婆”就大哭起来。胡虫虫摘下树叶,褪去幻术,满身浸满了血,略微泛白的皮毛一咎咎黏在身上,显得它又瘦又佝偻,小小一只,趴在两具尸首旁,一动不动,仿佛痴了。就这样,狐狸们陆续来祭拜,整整围着张秀才夫妇哭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黄昏,才擦着眼泪爬起来。而胡虫虫却还是卧在竹席旁,一动不动。这窝狐狸里最机灵的一只叫点点,劝道:“三舅姥爷,您起来吧。人死不能复生,请您节哀。再伤心,也要给师公师婆下葬了。天气太热了……”胡虫虫终于说话了,它动了动狐吻:“再等等。等我最后见了一次老师师母,就装殓……”它喃喃,歉疚地说:“我答应老师来还书,却迟了一步。我答应师母,要给她捡山茶花,但还没有捡。我七年前,还答应过要练一篇大字,却写得不好,所以迟迟没有给老师……”“等到他们来了,我就跟他们道歉。道歉完,就……”李秀丽大步而来,皱眉道:“‘等他们来’?胡虫虫,再说瞎话,犯失心疯,不要怪我抽你!”“你想用自己的炁供养出鬼怪洞天来?就你这点灵炁,会变成狐干,微末修为会彻底耗竭,身体根基大损。”虽然世界不同,但一些基础规则并不会改变。人死如灯灭。死了就是死了。“鬼魂”在人死的一霎就会消散。鬼怪溢出区想要长久存在,出现,必须是活人以炁塑造、供养。“杀人犯还没被处刑,你自己先凉了,你老师的丧事谁负责,以后谁常在本乡祭拜?”谁知,胡虫虫却很不理解地看她一眼,似乎不能明白她在说什么。反而眼睛一亮,从地上站了起来,看向门口,口中说:“来了。”李秀丽皱眉看向门口,此时,张家院落内外,都浮起淡淡的白雾,将物质的世界朦胧一线。雾中,有几道飘渺的影子由远而近,从虚渐实。最后显出两个身影来。一张脸。舌头吐得及地,刷漆似的白脸,诡异的笑脸,头戴一见生财的白帽子,手执哭丧棒。一张脸。狰狞面目,青黑肤色,头戴乌帽,身穿乌衣,帽子上写着“天下太平”,手拿锁链。赫然是地府的一员,也是城隍手下常有的黑白无常。祂们来干什么?胡虫虫、小狐狸们看到黑白无常,却都十分高兴。胡虫虫更是迫不及待地问:“老师、师母一生不曾行恶,判决下来后,应该是允许他们回到人间吧?今天,还是头七?”还将头往黑白无常身后看,似乎以为祂们身后会跟着什么东西。黑白无常对视一眼,白无常不笑了,黑无常的脸变苦了。白无常道:“胡虫虫,我们来此,就是为了询问你与和何小姐这件事。”“我们并未接引到张文福与林凤英的魂魄。向城隍、判官请了生死簿观看,簿上明白无误地浮现了他们的死籍,却没有他们魂魄在地府的判决结果。也就是说,泰山府君、后土娘娘也没有接收到他们的魂魄汇入。”“我们调查了此事,发现张文福、林凤英死亡不久,现场有两个修士出没过。一个是你,一个是何小姐。”“擅自吞没魂魄是大罪。或许不是你们所为,但也请两位配合调查,到城隍庙,出示你们的记忆之炁。”什么?!胡虫虫的表情一时凝滞,如遭雷击,猛然跳起:“怎么会这样!”老师师母被杀害,魂魄也消失不见?它难以置信,悲痛欲绝。李秀丽却也啊了一声,十分吃惊。但她的吃惊与胡虫虫不同。什么意思,这个世界,难道真有“鬼”这种东西???难道这种最基础的客观规则,局外界也跟方圆界不一样??李秀丽惊讶于局外界的基础运转规则与方圆界的差异时,胡虫虫却几乎要崩溃了。听到张秀才夫妇的魂魄没有进入地府,它抱着脑袋在原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忽然大叫:“是他,是他!”“七爷、八爷,我知道老师魂魄是谁偷走的!夜鹞子!杀害我老师的那个匪徒!我看到他在老师刚刚断气不久,低头在老师胸口有吸、嗅的动作!他的力气很大,武艺也不寻常,可能不是寻常凡人!”李秀丽也想起,之前看到的胡虫虫的记忆之炁里,确实有这一幕。但她不是本世界土著,不知道本世界的凡人真有鬼魂存在,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胡虫虫抽了一缕自己的记忆之炁,给两个阴差辨认。黑白无常看到这一幕,也顾不得带二人回城隍庙讯问,神色凝重,连忙追问:“‘夜鹞子’现在何处?可是潜逃了?”李秀丽道:“我早就把他抓住了。已经送到了凡人的府衙,现在初次堂审都过了,他被关进了死刑犯的囚牢。”“但他并非修行者。”胡虫虫修为浅薄,李秀丽本体却是炼炁化神,当时早就看出了夜鹞子只是气血旺盛、元炁浓郁些的凡夫。白无常道:“冥府不管活人之间的事,我们只管理鬼魂、督察修士。但此人的举止确实不同寻常,恐怕涉及地府的重罪。多谢二位告知,我们这就去一趟凡人府衙。”胡虫虫忙道:“七爷,等等,我跟你们一起去!”事涉老师、师母的魂魄,它不能干等着。李秀丽说:“那我也去吧。”白无常道:“正好,等我们带出夜鹞子,两位可以直接去城隍庙中与这恶徒当面对质。”黄昏渐沉,终于入夜。宁州城内都泛起淡淡的雾气。府衙外,雾气犹其浓重,将台阶旁的两只石狮子都笼罩其中。雾中传来哭丧棒上纸节簌簌摇动的细微声响。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倏尔一闪,以诡异的姿态逐渐接近。其后还跟着一少女,一狐狸。等到近了衙门口,雾气中,左边的石狮子的石头眼珠转了一下,右边的石狮子伸了个懒腰。竟齐齐活转过来,跳下坐台,拦在四位来客跟前,嗡嗡而语:【无常鬼,夜闯朝廷府衙,所为何事?】“狻猊,我们来此捉拿擅吞魂魄的疑犯,还请通融则个。”石狮子道:【嫌犯是谁?】“是你们府君白日里刚捉住的江洋大盗夜鹞子。现关押在监牢中。”石狮子道:【可有冥府公文?】“事关紧急,只有口谕,未有公文。”【那便不能让你们进去。】黑白无常就让急得快哭了的胡虫虫上前展示自己的记忆之炁:“两位狻猊,请看则个。此事不同凡俗,在我地府的管辖职权之内。等我们冥府审毕竟此人,必定送还阳世府衙。”石狮子们看了,交头接耳,眉头间的碎石咯咯直落,仿佛在皱眉。过了半晌,才说:【虽是凡人,但行诡异之事。确在冥府管辖范围之内。】才挪开,让他们进去了。跟着黑白无常行走在雾中,一路上畅通无阻,偶尔有差役往来,也对四人视若无睹。到监狱大门前,两个看守的狱卒跟黑无常面对面,却毫无所觉,只在原地搓了搓两臂:“怎么忽然起了雾,有点冷。”“夏天你还冷。”嘎吱一声,门开了,雾气丝丝缕缕涌入门后。狱卒回头一看,左顾右盼,挠挠头,以为自己没把门关好,遂重新掩上。李秀丽却已经跟着黑白无常下了台阶,进入监狱内部:“这是幻术,还是什么法术?”黑无常沉默寡言。白无常却笑面善谈,解释道:“非是幻术,人间隔绝万法,但阴曹地府庞然无边,整个大齐的幽世都在它覆盖之中,我等地府的差使,根据职级不同,可以临时唤起一点属于地府的洞天,以隔绝阴阳,避免凡人干扰公务,也免凡人受惊。”“刚才门口的石狮子又是什么东西?”连城隍都对这位何小姐很客气,黑白无常对她便态度也十分友善,对她这些分外没有常识的问题也一一回答。“大齐虽是凡人的朝廷。但凡人朝廷、各级官衙,乃是政之所。一举一动,轻易可以牵连天下百姓,或者至少是一方百姓的生死祸福。自然容易聚炁。有名望的官员容易入道,象征朝廷各色事物的东西,也容易在幽世形成‘魂魄’,即成精。那对石狮子是府衙的象征之一,年深日久,有了幽世对应的‘魂魄’,便有了神识,被朝廷中的高人所招揽,镇守衙门,防备超凡之士擅自闯入官署、冒犯法度。朝廷中这样的‘精怪’多得很,几乎自成体系了。”祂们说的“魂魄”,即幽世中“现象”的另一种称呼。这倒也很合理。虽然本世界没有仙朝,没有幽官体系,但朝廷官府治理天下,一举一动容易牵连本表人族,同样也是非常容易聚炁入道的修行好地方。这样说来,这表虽然没有仙朝,但大齐朝廷也未必就能小觑,肯定卧虎藏龙。果然,白无常对她说:“虽然上有天庭监察,下有地府注视。但许多门派还是争着抢着派弟子入世为官,以图传道、修炼。只要他们不大肆张扬,遵守凡间规矩,以凡人的身份工作生活,天地皆许可。故而大齐朝堂之中,也有不少炼炁士。城隍爷劝您不要行事太张扬,太惊吓凡人,也是因为如此。”李秀丽心道,大齐这表人间,从她看到的城隍、判官、无常、夜游神等人来看,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