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拔剑
记录世间所发生过的一切的文官死了,死在了他曾经短暂信任过的修真入道人士手上。
在他踏上巨大的船只前,曾经有人歇斯底里地咆哮着让他不要那么天真,可惜他没听她的话。
他的骸骨被埋葬在与家乡隔着一整个不净海的昆法大陆,这里几乎没有凡人,这里也没有他的亲朋好友,这里曾经是一座荒山,依附他的灵骨,这里后来拔地而起了一座仙山宗门,并且短时间内一跃成为仙盟排名第三的大宗门。
“黄苏死后,天命文官后继无人,唯有轨星阁保存其右手白骨于殿堂勉强能读得命轨星盘一二……当年的战争,沙陀裂空树的真实历史也随之被彻底掩藏,没有人记得这些事,甚至他们再也不记得发生过那样长时间的战争。”
道陵老祖目光重新落在平静水面,鱼竿轻晃。
“就像是原本便是拼凑起来的画卷,被人用火焚烧掉一块。”
伴随着鱼漂发出的轻微响动。
周遭的一切都在变幻,拔地而起的宗门大殿,琉璃瓦顶的辨骨阁,宏伟气派的宗门祠堂,人来人往于山门前下跪祈求寻仙问道的弟子——
原来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一个凡人的骸骨之上。
宴几安第一次得知这件事,不可谓之不震惊,突如其来的冲击就像是一切大义凛然被撕下了掩饰太平的表皮,露出其下狰狞——
他突然明白,那些偶然窥视部分真相的修仙界弟子爆体自裁究竟因何。
观念崩塌,道德沦丧,修仙入道人士曾自诩高高在上,不与世俗争,然而在那一刻,他们或许意识到曾经追寻了一辈子的“道法自然”都是骗局。
他们今日所拥有的一切并非天道赐福,而是靠着一双双沾满鲜血的手换来。
是道心乱了。
所以爆体自裁。
从木舟上站立而起,云上仙尊也会有这样不知所措的时候,那张素来鲜少情绪的面容上找不着聚焦。
这般模样,道陵老祖却不意外,她依旧是笑着冲他招招手:“急什么?坐。”
无论如何宴几安却是坐不下来,知晓净潭之下是什么的他如今如坐针毡,更有识海翻涌,肩膀上的伤口越发疼痛,那足够腐蚀五脏六腑之痛逐渐蔓延至心脏——
“从小到大,师尊与我早已诉说修仙界与凡人的战争,说沙陀裂空树的枯荣,说我与神凤曾经为这世间做过的种种,您总告诉我,这件事不可与外人道,徒弟从未问过缘由。”
宴几安目光定格于女子唇边的笑容。
“而今徒弟却突然想问了,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黄苏?
为什么要掩埋那段战争历史?
他呼吸因此变得凝滞,屏息静气,想要一个合理的答案。
“傻徒弟。”
面对他的质问,懒散斜靠木舷边,美艳女子修长白皙的指尖轻蹭鱼竿,轻轻一哂。
“你且回答为师,现如今除却沙陀裂空树枯萎这一事,这三界六道,何苦有来?”
宴几安愣怔。
“无论弥湿大陆或者昆法大陆,不言他化自在天界又或妙殊界,所有生灵的爱恨嗔痴,都伴随着黄苏的那一把白骨入土烟消云散……”
女子终于抬眼望向他,似叹息,也似询问。
“怨念与恨是什么好东西,需要被铭记于心?执念又是什么好东西,需要被纸笔记下?是否每一段战争都有被纪念的意义?忘记恨,放下恨,让一切重新开始,何乐不为?”
宴几安答不上来。
“凡人贪婪,残暴,对于力量拥有偏执的狂热。从古至今,是我们,在惧怕他们。”
道陵老祖淡道,“大日矿山之行未使你参悟此事?仔细回想,当那些凡人发现自己获得了足够反抗修士的兵器,他们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是造反。
凡人们第一时间以暴力抵抗大日矿山修士监护者。
他们引发一场了无法收拾的暴乱。
木舟上,女子轻轻挥了挥衣袖,柔和而无声的力量牵引着云上仙尊重新落座木舟,木舟轻晃荡漾水波,他面色迷茫如三岁稚童——
是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