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垂着首,含着笑,喃喃自语,他坐在屋子中心,被墙上数双眼睛看着,却并不觉得不适。
他喜欢被那样美丽的眼睛看着,他享受来自挚爱的注视,即使是虚假。
忽然,他眉头一皱。
这里很安静,隔绝了尘世大部分噪音,所以一有什么动静,能轻易传达到他耳中。
他听见距这里很远的地方,有痛苦的,濒死之人发出的声响。
太远了,太慢了,她怎么才走到这里。
但没关系,他已经等待了这么多年,不介意把这初次相见,拉扯得更漫长迷人一点。
那样会更难忘记的。
泠琅的确很难忘记这一夜。
因为刚刚,她生生用脚踩碎了一个人的脸。
腹背受敌,她的刀深入身后偷袭者的身体,而前方敌人露出破绽,委顿于地,她又不能放过这一机会。
于是她将一块尖利碎石踢中那人左眼——用的伶舟辞教她的角度,一边同另一人拆招,一边一脚踩上去。
这种触感,她大抵是一辈子也忘不了,骨骼破碎,血肉溢出,以及对方痛苦到极致的嘶吼。
而她红着眼,一刀砍掉前人手臂后,旋身一刺,将嘶吼声悉数断灭在破碎咽喉中。
血腥四漫。
这已经是她今晚所杀的第四个人。
第一个,能利用阴影移动潜伏。第二个,精通点穴暗器。第三第四,是一对配合极为默契无间的刺客。
她看清了他们的脸,竟生得一模一样,似乎是对双生子。
这几人各有特色,共同点是奔着杀她而来,并且都很强,非常强。
所以,会主费尽心思引她来,又摆出尖刀利刃伺候招待,是图什么?
泠琅不想思索,她也知道自己思索不来,青云会会主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疯子在打什么主意,哪是她能想得通的?
她斩杀了四个高手,得到了一些伤痕,今夜很漫长,她运气和耐心都够用,一切都还不错。
前方逐渐通坦。
通道不再窄小逼仄,光愈发亮,灰尘却越来越多。
很明显,越往里,越是人迹罕至。
泠琅已经途径好几个分叉口,有的地方她停留了片刻,多看了几眼。她看到数间堆积着草药虫骸的房间,密密麻麻的器具她叫不出名字,却能猜出用途。
青云会会主,是天底下最会用毒的人。
她也看见一些尸体,干枯的,残破的,五颜六色的。他们狰狞可怖地躺在长案上,或是靠在木柜里,并不能回应她略有不忍的视线。
长夜静寂,地下更是如此,只有少女已经略显疲惫的步声响起,由远及近。
她没有再遇上别的袭击,却走得越来越慢,最后甚至停了下来。
她看见一处分岔路口,青灯道人没有说明该往哪边,这并不在预料之中。
但她应该知道往那边走,因为某一侧的墙上,贴着一张画。
画上是一个女人,一个微笑着的女人。
泠琅注视着,久久没有动弹,她明白了为何都说自己同母亲生得像。
她们的眼睛形状相同,眼头圆润,眼尾微微上挑,弧度流畅得像一弯月牙。鼻尖挺翘,唇形何处丰润,何处淡薄,也如出一辙。
可是,她从来不会像画上人那么笑。
这个笑坚定却温柔,有着知晓一切,仍旧守口如瓶的内敛。
泠琅双眼中血雾未褪,心中充斥着愈涨愈高的杀意,却猛然被这个笑容击中,好像在酷热中跃入清泉。
她生平第一次见到了属于母亲的面容,她的心为此颤抖起来,极度的茫然间,仿佛听见墙上女子在低低地说话,语声是从未听闻过的柔软。